16、定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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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月余,皇城里进了暮春。

满城的飞花柳絮,风一吹就洋洋洒洒四处飘落,像场没完没了的雨。

云行之和泓历遍皇城九门,收获颇丰。不仅熟悉了城防要务,也顺路结识了无数世家子弟。泓聪明灵慧,不多时就跟着云行之学会了八面玲珑的应酬功夫,他本人又沉稳清隽,话不多说,句句都在点上,只见诚恳而无丝毫圆滑之气,背后的风评反比云行之要高些。

这一日他们结了差事,又有众人特来送宴辞别,到了晚上回府,都尉府已将两人籍本送了过来。这籍本由隶察司签发,记的是两人这趟历练的始末。泓随便翻了翻,见从正阳门开始,到最后的奉勇门,一路下来都得了个甲,不由暗自感叹。以前想评个甲,非得全力以赴不出差错才行,现下只是和众人喝喝酒,拉点关系就拿了头筹,真正是轻松好做。

不过他不能退宫,这籍本不记档,拿着也是无用。泓扫了一眼就放在桌子上,转头见云行之正笑嘻嘻的叫下人回家里去报喜得了全甲。两人已经熟络,云行之偶尔就在泓面前显出了娇生惯养,孩子气的一面。泓在一旁忍不住微笑,道“着什么急明日你自己拿回家去请功不好吗”

云行之随口抱怨道“哪有时间明天就放本去雁北大营,我连行李都来不及收”

泓满怀诧异,惊问“要去雁北”

这回轮到云行之诧异了,把籍本拿给他看,说“这不清楚写着呢嘛。你自己不知道”

泓连忙翻过自己的籍本,只见下一页果然盖了大印,清楚写着叫两人赴城郊雁南雁北,翼东翼西四座大营历练,合计将近半年。这四座大营有兵马二十余万,扎营在五日路程外,四方拱卫着皇城。军权由帝王亲掌,也属于都尉府的一部分。

这一去,就是半年了。

泓满心茫然,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才说“怎么要去这么远”

云行之笑了一声道“这还远等城郊走完分到北疆去,那才叫远呢。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全靠小哥你罩着了。”

泓一惊,忙问“还要去北疆吗”

云行之

这才看出来泓什么都不知道,便答“从军历练啊,当然要从军北疆之后还有西域和沿海,没个几年回不来。你不知道”

泓怔怔的答“我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要这么久。”

云行之呆了呆,扶额道“大哥你将来是要当将军的人物,自己前程的事情都不上心吗”

泓低声道“我不当将军。我是要回宫的。”

云行之笑道“你不当将军跟着我干嘛圣上借我手亲自栽培,小哥前途无量。”

泓一阵怔忪,说“我只是奉旨行事,保护你历练。”

云行之目瞪口呆,这才发现俏媚眼全做给了瞎子看,搞了半天眼前这位主什么都不懂。他一阵气结,怒道“我怎么会用你保护”

他长吸一口气,拿出了平生最大的耐心,干脆把首尾摊到了桌面上,直接道“云氏势大,我祖父应召都得圣上亲赴辅都,为的就是彼此忌惮。我是家里嫡长,你是圣上刀兵,你说我敢不敢叫你保护就算我敢,圣上也得避嫌,怕云氏生疑。”

“朝廷要入郡治水,我家里漫天要价,要我掌军,又要我姐姐入主中宫。圣上就地还钱,提的条件就是要倾云氏之力提携你。要不我为什么这么费劲替你各处引荐你经我手出去,将来出了差错就得我担着,得了好处还得分你一半,我哪有这么闲”

泓心中冰凉,束手无措,茫然道“陛下没有和我说过”

云行之无语至极,道“聪明人办事还用说吗圣上什么手段你看看他哪一步不替你安排在了前头你又不笨圣眷都扣脑袋上了怎么不想一想光听表面话,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泓攥紧了籍本,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一直都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陛下说过要他保护云行之,他就来保护。说要他熟悉防务,他就高高兴兴来学了。说路途遥远不必回宫,他就真的很久没有回去。

泓悚然一惊,发现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陛下了。

久到那些甜蜜的拥吻和亲昵,都消散成云烟。不知不觉,就被陛下疏远。

是了,陛下是什么手段施展到自己身上,他无知无觉,只有受着的份。

泓半天没

说话,云行之便当他顿悟,低声点拨道“你揣摩上意,不能单听言语,得分析后头的利益。他一个意思出来,谁得利谁吃亏,怎么反应对你有利,怎么奏对才能不得罪人又捧了场,都得过脑子想。”

泓低声说“我没想过。”

他只会痴心妄想。

到现在仍然在想实在是没办法,这样不清不楚的,就失去了他。

泓猛地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听见云行之在后面喊他也没有理会。他到后院牵了马出来,纵身上马,一个飞跃就出了大门。

他抄了近路,直奔禁宫。

一边策马疾行,一边腾出手来,从领口扯出陛下给他的玉佩咬在嘴里。惶恐无助的内心,借着温凉的玉佩得到了一点点凭依。

陛下陛下即使是厌弃,也请亲口告诉我。

他赶到宫里时已是夜深。宫门下钥,凭着他御前影卫的身份,轻轻松松直进暖宁殿。他心中激荡,不管不顾的就要往里走,众上值的御前影卫慌忙拦下,领头那位是熟人,照他肩上轻拍了一掌,怒道“大半夜的,你疯了”

泓沉声道“我有事要面圣。”

领头影卫道“圣驾已歇,天大的事也不能进,别为难兄弟了。”

泓也是当差熟了的,知道这个时候御前影卫绝对不会放他进。他把心一横就打算硬闯,劲气鼓荡,一个流转就被众影卫看了出来,立时把他团团围住。众人配合默契,架势一摆开来,泓就知道自己过不去了。这里离寝殿还远,弄出声响陛下也听不见。他不知不觉就松了气,怔怔的看向远处的暖宁殿。

庞大的宫殿已经灯火尽熄,静静的伏藏在黑暗中,如同盘踞的巨龙在深渊中暂歇。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们曾经同榻而眠,做了无数亲热的事情。可是一朝恩典俱收,他就再也走不到陛下身边去了。

明日发往雁北,再然后转战边疆。几年后回来,不知道又要发到哪里去。

本来想的是陛下遣退后,他就和以前一样,从此暗中守护,一辈子看着陛下也很好。

他没做错过什么事情也许做错了,陛下没有说。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剥夺他的权利。

他越想越

气愤,铁了心非见皇帝一面不可,就扯下了颈间的玉佩攥在手里,把领头影卫拉到旁边给他看了一看,加重了语气道“我要面圣。”

这是帝王礼器,寓意君主上承天命。此玉一现,便如帝王亲临。领头影卫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有这个”

泓面罩寒霜,冷冷道“小声点。”

领头影卫当即噤声不语,连忙吩咐人先进殿里探探。他和泓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此时替他担忧,忍不住埋怨“不知轻重,连这个都敢拿”

泓说“我要不拿,今日就进不去。”

领头影卫低声劝解道“侍君难免委屈,等一等又能怎么样圣驾已歇,从未听说过谁敢惊动的。你这样反而失了恩宠。”

泓低声道“我不需要恩宠。我只想要一句明白话。”

领头影卫连连摇头叹气。等里头都打过招呼,便有上夜的宫人来引泓进去。他们进得寝殿外厅,宫人瞄见里头似乎烛火未熄,便松了一口气低声通报“陛下,一等御前影卫泓大人求见。”

容胤正在灯下闲翻书,听见通报吓了一跳,忙道“快进来。”

这么晚过来自然是不寻常,容胤连忙迎出去,当头撞上泓就问“出什么事了”

泓满腔的激愤一见了容胤,登时化为乌有,反翻腾出无穷无尽的委屈和胆小。他低垂着眼睛,小声道“没有什么事情。”

容胤一看神色就知道他害怕了,便柔声顺着他说“没事情就好。”

一边说,一边拉他进内殿上床,紧握着他的手,循序渐进的先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

泓顿时紧张,在床边跪下,把玉佩拿了出来,垂头道“臣用了这个。”

他以此物胁迫,已经是僭越,又让人知道这个“天命所授”的东西居然不在陛下身上,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当。刚才一时冲动不顾后果,现在冷静下来难免畏惧,就缩起了身子,不敢看皇帝。

容胤见泓为这个害怕,便笑了一笑,搂过泓的肩膀来重新把玉佩戴好,道“还好有这个。不然得在外头冻着。”

泓重得了陛下怀抱,猛然间情难自抑,紧紧抓住了皇帝的衣角,使劲往他怀里钻。容胤顺势就要把他抱上床

,泓却突然又挣脱了,颤动着睫毛,低声道“臣明日要赴雁北大营了。”

容胤微微一怔,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还得几日呢。”

泓不敢看皇帝,低着头轻声问“云行之说会提携我入军。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容胤不由苦笑,一时倒也没法回答。

这种事情,讲究的是君臣之间心领神会。一说出口,泓的名声就坏了。他空降到众人头顶本来就有诸多闲话,自己若是再亲口把此事敲定,泓就成了恃宠上位,一辈子都洗不清。他辗转周折,借云氏之力就是为避嫌,想不到泓居然当面问了出来。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而轻轻责备,道“跟着云行之这么久,没学来一分半点玲珑心机。”

泓没有听懂,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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