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有情梵音(十一)(2 / 2)
(三更)
天恩承寺外,朱红的大门染上了塞外的尘土,已经五六天没有人打扫了,两棵大菩提的叶子落得到处都是,更给这座单独的寺庙增加了几分荒凉的意味。
游梵连续三天赶路,回来时候看见自己的家变成这个样子,心里面非常难受,他知道边境打仗打得厉害,师父肯定是帕师兄弟们受到伤害才会暂时把寺门关着的,幸好他还知晓另外一条路,虽说有些不体面,可终归还是要进去的,不然不就是白跑回来了吗?
太阳刚刚升起,寺内六十八名弟子,全部都聚在一起听住持的早课,今日讲的是佛法
第三十六章,没有一人不认真听着的,包括游梵,他不敢上去打扰,就只好坐在门外,悄悄念起了佛经,回到这清心之地,总算让他平静下来,一时间竟忘了在中原发生的全部事情。
一般上完早课,各弟子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今天大家散去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外还坐着个人,头发长到了背部,模样倒是十分熟悉的,就是头型对不上,唯独最后面出来的住持,一睁眼便惊喜的喊了出来:“弥梵!!”
寺庙里的欢喜宠,瞬间被包围住了,游梵从地上站起来,他比离去时高了一个头,现在已经和大师兄差不多高了,原本寂寥的佛堂,顿时喧嚣起来,到处都是重逢的喜悦。
弥梵重新换上了僧袍,熟悉的味道让他有几分动容。
住持掐指一算,眉头微皱的问他:“此行无所获?”
小和尚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还是浮云征了无消息?”住持啧啧嘴巴,喃喃自语:“不应该啊,为师从中原回来时,那儿对浮云征的传说正是如火如荼的呢。”
“师父,不是浮云征,是……”
未经历任何红尘的小和尚,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把这件事告诉自己最亲的人,师父让他去中原是想完成佛门之令,没想到他却心生了二心,曾经学到的佛法不过才过了数月,似乎就被他全部遗忘了。
住持慈爱的摸了摸那已经长了长头发的小脑袋瓢,轻声说道:“你选择回来,必当是遇到了什么不可解开的结,待过后几日,你再慢慢说与为师听。”
“好的师父。”
寺庙生活如同寻常,弥梵一开始还有些生疏,但是很快就是适应了,要说他能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戒嗔了,他一刻也不愿意离开似的,逮着空儿就去缠着小师叔,对此住持看见后时常摸着胡子,却又不发一语。
三天后,天恩承寺外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他立定在朱红的佛门外,足足仰望了两刻钟,而后足尖一垫,飞身到成荫的菩提树上,找到合适的枝干,盘坐休息。
首座师兄出来巡视的时候望见了他,也感觉到对方武功的高深莫测,便不敢轻易冒犯,而是双手合十,有礼的问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为何而来?”
于归从小憩中睁开眼睛,轻轻一跃,站到他面前:“我来寻人。”
首座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衣着都是名贵的布料,配饰也是奇珍异品,难道是寺里面的俗世朋友?
“不知施主要找的是天恩承寺里的哪位师弟?”
“不必了”于归语气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神情,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首座大为吃惊:“我来寻的是心上人,非他自愿,我便不扰。”
“!!!”可怜的首座还傻傻的提醒:“施主是否找错了路?这寺里面的可都是……出家之人。”
心上人再不济也是个尼姑吧?那得往西边再走三十里才对啊!
于归看了他一眼,说道:“我长得很路痴?”
首座虽然年纪大,修为深,可不知道为啥就是不敢顶嘴,且这事情发生的突然,他急急忙忙想要回到寺庙里禀告住持,于归却制止了他:“大师不需多言,他想清楚时自能抬头就见到我。”
于是后几天众师弟都发现,首座师兄好像喜欢低着头说话了。
要说和往常不同的,就是弥梵晚上还是习惯了耍几下剑法,非是得熬到那个时辰才会偷偷回房间睡觉,这一切都被高高在上的于归看得一清二楚,每看一晚,相思便深一寸。
不知这呆驴是否也如此。
日子渐推,平静下来的弥梵练完剑法后会坐在院子里思考一下某些事,在清朗的夜空中,明月照亮天涯,谁的眼睛如星子般璀璨?
“哇!”
弥梵吓得屁股往后挪,他不是看见了星子,他真的看见了一双眼睛。
于归从菩提树上走出来,施展轻功往下一飞,站到他几尺距离面前。
“教教教教主……???”
惊愕夹杂了惊喜,让弥梵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于归身上染了西北的风沙,模样也不似在中原时候那么水灵了,显然这些天在树上的风餐露宿让他过得有些清苦,脸色也有些臭臭的:“笨死了!”
弥梵扁扁嘴委屈巴巴,“谁让你躲这么高?”
于归慢慢上前,情不自禁的抱住他,自从明了自己对他的情愫之后,不管是心里泛酸还是愤怒他的愚笨,这个人就一直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这几天来的远远观望,如同把两人分离千里似的,看得见却摸不着,都把我们教主郁闷坏了。
从小到大不缺乏拥抱,欢喜宠总能受到别人的喜爱,可是这好像跟往常的不一样,弥梵觉得自己的心跳快要蹿上天去了,又不敢让他听见,就只能憋着气儿,没想到差点把自己憋死。
“弥梵。”
远远地一处传来呼唤,是师父的声音,弥梵连忙挣脱开教主的怀抱,回头张望一眼,在转过头来时教主就已经回到了树上,盘起腿,视线没有移开,仿佛在告诉他——我不打扰你,等你开窍了自己上来找我。
这是教主的脾气。
弥梵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于归抬头望着皎皎明月,心情又阴郁了回来。
住持摆好了茶水,等着徒弟敲门而进,桌上除了一套茶杯,还有一串佛珠和一颗菩提子,弥梵见后握紧了自己的双手,老老实实的将在中原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足有半个时辰之久,他可能没发现这讲过的内容中,某个名字出现了很多次。
“师父,徒弟是不是挺没用的?”
弥梵抓了抓头发,本来想摸脑袋瓢儿的,这一抓到三千青丝,又更烦恼了。
住持捏着胡子点点头:“没用至极。”
“啊?”
弥梵就是这么随口一说,哪知道师父还真的觉得自己没用,心情难以平复,张嘴就说道:“师父您还是让空无师兄去找浮云征吧,明天你就帮我重新剃度,然后我就哪儿都不去了,一辈子关在寺里面诵经念佛。”
这是好办法吗?
住持觉得某一方面来看确实是好办法,不思不想则就能平淡如水,说不定日后这徒弟还能成为一代神僧,受寺庙的万世景仰。可他却并不适合这断绝红尘的做法,情之所起,等同于在心间落上了印子,谁又能保证这印子不会成为他圆寂前遗憾呢?
住持皱着眉头,久久都没有说话。
弥梵忽然很难受,正当他要张口的时候,住持也说话了:“不要气急攻心,先把茶喝了。”
小和尚乖乖照做,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果真缓和下来,腿也坐直了,等着师父继续开导自己。
“打小你便是喜欢诵读佛经佛法,作为你师父的我也时常为有你这样的徒弟而自豪。佛珠本为菩提,经过多次的研磨才形成了经文佛珠,眼下两件,你心最终归为哪一个呢?”
弥梵的手本能的就伸向佛珠,这东西他太熟悉了,即使数月未碰,可是一看见就能想起无数个双手合十的场景,就在触碰前的毫米之间,手指不自觉的就停住了。
住持了然,默念了句阿弥陀佛。
“师父……”
“大势所趋,未必道理。心之所向,方能善终。”
十六字,字字珠玑,犹如一道明光照进弥梵的心里,让他冲开了束缚。
“您会怪我吗?”
弥梵拿起来那颗菩提珠子,还是有些忐忑,要是自己真的还俗了,师父日后由谁来照顾?
住持板下脸:“辛苦培养的徒弟居然没办法传承为师的佛法,能不怪你嘛!”
“那我……”一时心软,他又想放回去,住持却不给他这机会了:“那就罚你以后每个月回来六七八九趟,每趟最少三天,怎么样?”
“这好像不行吧。”
住持一点没心疼的打过去:“你这白眼狼!不孝徒!都还没正式还俗就连人带心飞到那谁谁谁身边啦?”
弥梵吐吐舌头,心说还不是您让我飞的。
住持这是越看越气啊,刚才目睹他俩那暧昧不明的拥抱都没这么气人,怎么现在都要肺炸了一样呢?
好一顿被收拾之后,弥梵信誓旦旦的保证:“每年春秋两季我定然回来陪师父,不会让师父孤独圆寂的。”
“行吧,算你还孝顺。”
人都被抢走了,住持难免想发一顿脾气,但始终是不忍这小脑袋瓢每天耷耷拉拉的样子,更何况也早就知晓他必须回到那红尘之中去的,因此也只能尽量成全。
弥梵好好的睡了个晚上,次日起床时,正打算把真情实意通通说与教主听,谁知找遍了菩提树,也没看见那个身影。
扫地僧人弥无近月来被磨去了许多戾气,但终究对他有怨恨,于是故意拖到后面才告诉他:“那人早早便走了,怕是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心灰意冷了吧!”
弥梵听完撒腿就跑,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复仇心又在作怪,弥无特意去打小报告说他好管闲事随便出寺,结果被住持踢出来,好一顿批评。
天恩承寺距离边境州城还有些距离,弥梵一路追上去,都跑到了城门口,却没有打听到于归的任何消息,他本想一鼓作气追到八方风雨去,可转眼一想,若他真的已经心灰意冷,即便是自己去了也会被堵在教坛门口。
这么多天都等了,为什么不再多等一天呢?
弥梵返回的脚步无比沉重,其中不仅有埋怨,更多的是恼怒自己的不开窍。行至寺庙前的水潭时,蹿出了些猫猫狗狗,很是欢快的叫着,好像也是在庆祝这一刻的重逢。
“小杂毛,你都长这么好看了呀?”
杂毛小狗虽说还是一身不同的颜色,但毛毛都已经平整的长开了,摸上去还挺顺滑的,似乎是有人在自己不在期间好好的照顾了它们。
“原来这些猫狗是你偷摸养的?”
树丛后传来个清冷的声音,无比熟悉,弥梵惊愕的回过头,一身黑色的身影,颀长笔直,长发随风飞扬,模样是让人非常欢喜的。
“子衿!”
弥梵顾不得小杂毛了,心里面的欣喜奔腾而来,催促他去紧紧地把教主抱在怀里。
昨天晚上没留意,这才发现游梵现在都高他半个头了,有点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我还以为你心灰意冷的回八方风雨了,然后把我撇在这里不管。”
“是有这打算。”
弥梵抬头看他,教主指了指黏糊过来的猫猫狗狗:“它们不让。”
于是离开前的一天,弥梵给做了一大笼屉的白菜包子,并且把这手艺交给了戒嗔,让他好好替自己饲养它们。
“小师叔你怎么又要走啊?”
戒嗔还以为能和小师叔天长地久的在一起呢,没想到他居然又要离开。
“浮云征尚未找回,师父让我做的事我还没做完么。”
“可是……”戒嗔委屈的撇嘴,“我也想去。”
“不不不,你得替我照顾好小杂毛它们。”
这种事换了其他人也可以代替的呀。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拿东西上路了。”弥梵拍拍他肩膀,“我一定快些把浮云征找回来,然后再给你做五菜汤。”
想不到小师叔还记得这件事,戒嗔的心霎时又高兴起来,本想握住他的手,奈何从指缝中溜走了,只看得那高大的背影一步步远离。
长了头发的小师叔,像是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更帅,也更有……有……
这是戒嗔后几个月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等他想明白,或许住持也要让他还俗了。
回教途中,通关的州城却紧紧地闭着,这儿就一条路,其它都是战场的边缘,进出非常的危险,通常城门会关闭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前线战事告急,边境一带就必须加强防御,否则容易遭遇突袭事件发生。
“侧面有一条小道,但是非常崎岖,咱们去不去?”
于归毫不犹豫的点头:“离开太久,回去林言可能会炒了你。”
“……”游梵生气,“我又不是教主!”
“所以他才敢。”
“……”
于归轻轻笑了笑,那样子撞进小和尚心里,害得他一路狂跳啊!!
战事告急是对外的说法,真正的原因是皇帝在战争中受了重伤,被敌人的弩箭刺穿了脾脏,京中太医悄悄赶路千里来医治,可是都两天两夜了,还是束手无策,军帐急坏了一群人,他们也两夜不曾合眼,心思全扑在里面的皇帝身上去了。
这时,有个小兵匆匆来报,说是抓到了一名俘虏,不像当兵的,倒像是个清秀的读书人,还嚷嚷着要见到陛下。
陈伯明本就为皇帝受伤一事烦恼至极,这会儿更是大声呵斥:“抓起来乱棍打死!”
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位将领脾气火爆,在军中无人敢惹,小兵被吓得腿脚发软差些走不了路,又听得从里面步履蹒跚跑出来的太医惊恐的说道:“皇上……皇上快要……陈将军,陈将军!皇上一直喊着温太医的名字,怕是这世上只有医术超群的温思臣才能治得好皇上了。”
陈伯明皱紧眉头,忍住了想要踹翻他的冲动,正想进去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些什么,急匆匆的朝着前面去了。
六个时辰后,天色已经转至深夜,皇帝的军帐灯火通明,可火光下的眉头明显舒缓了许多。
太医院的两位太医重新看到温思臣,心里面不免的放下心来,他们暗自擦汗,总算是把皇上给救回来了。
“温太医,这几日就由你来照顾陛下吧!”
陈伯明也听说了他们之间的某些故事,至于为什么温思臣会出现在这里,他并不感兴趣,只要能救回皇帝便是好的,其他的就由皇帝自己去解决。
一干人终于得到了休息的机会,纷纷散去,温思臣本想去找些被褥打个地铺,这人从小犯病的时候,要是在半夜醒来看不见自己,就会大哭大闹还要上吊,虽然现在疯病治好了,但是还是不太放心,生怕他伤口难受什么的。刚要抽出手,新皇像是有感应一般紧紧地抓住不放,似乎是在怕这再次的放手,就是一辈子了!
温思臣顿百感交集,便也不挣扎,而是靠在床沿,主动地去亲昵受伤的人。
三日后,新皇悠悠转醒,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声的叱问一旁端来汤药的御医:“思臣呢?思臣是不是来过?”
御医正准备给皇帝喂药呢,这差事本来是温太医做的,不曾想今天他不在,事情就落到自己身上,被皇帝这么一吓,急忙跪在地上,大脑突然就一片空白了。
朱玉纹得不到回应,掀开被子就从床上下来,他之前脑子不好,身体倒是底子不错,寻常人要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别说下床了,就连喘气儿都是问题。
温思臣撩起军帐就看见这么一幕,还光着膀子的新皇哆嗦着步子从窗边走来,看见他背光而进的时候,那脚像是立马健全了一样,一步就扑了过来,生怕压不死自己是个读书人。
御医赶紧跪好低着头,把流言蜚语通通倒出脑子外面去。
温思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回报了他,对于这种变化,朱玉纹心里发誓愿意用皇位去交换。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了,求营养液啥的~么么啾~祝看文愉快哟~本章大粗长~小和尚终于开窍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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