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六十六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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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见到胤禛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觉着自己心在咚咚猛烈跳动,似乎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

魏珠的小院子里,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一个偷偷来给云瑶报了信,一个哭丧着脸守在门口,见到云瑶与胤禛进来,忙上前打千请安。

云瑶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掠过他们冲进了屋里。魏珠俯身趴在炕上一动不动,眼睛紧紧闭着,脸色惨白没有半点血色,一时看不出死活。

屋子里萦绕着浓浓的药味与血腥味,她在他炕前慢下了脚步,短短的几步路,她觉着自己好像走了许多年,才挪到了他的炕前,颤抖着伸出手,她却不敢碰他。

“魏珠。”

云瑶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叫出了声。

魏珠没有如往常那般,总是笑着回应她。

小太监哭了起来,“格格,魏谙达被抬回来时就已人事不省,奴才给谙达换了身衣服,洒了些止血的金疮药,可血还是止不住。

奴才又去了太医院,那些太医说是没有上面的旨意,都不敢来给魏谙达瞧伤。祁大人看不过眼,给奴才塞了些纱布药膏,教奴才怎么上药再纱布把魏谙达裹起来止血。”

胤禛皱起眉头,问道:“他究竟为何被责罚?”

小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哭着说道:“回王爷,奴才只能远远在外守着,不能到御前去。奴才先前得知皇上把梁谙达叫进了御书房,不久后魏谙达也被叫了进去,然后梁谙达就出来唤人,把魏谙达送到了内务府。”

一般犯了重事的太监,才会被送到内务府慎刑司受罚,像魏珠这样的御前二总管被送来,料想到是涉及到机密之事,慎刑司的人为了明哲保身,断无人敢开口多问。

胤禛知道小太监也不会知道太多,便没有再问,挥手斥退了他,抬眼看向了云瑶。

她面无表情,眼泪却流了一脸,手抖如筛糠,伸到魏珠的面前,却不敢去碰他。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咬牙忍住抬手掀开了盖在魏珠腰上的被褥。

更浓的血腥味弥漫开来,胤禛顺眼看去,魏珠身上的衣衫已经被血湿透,身下的炕上也血迹斑斑。

云瑶的眼泪簌簌直流,慎刑司的人下手狠,若是只有皮外伤流血还不可怕,她怕的是伤到了五脏六腑内里出血。

她声音止不住的发颤,嗓子也暗哑,唤着他道:“魏珠,你能听到吗,快别睡啦,我来看你了,咱们说说话啊。”

胤禛听着云瑶伤心欲绝的哭喊,心痛如绞。他以前见到的云瑶,不管生气还是难过,都隐忍而克制。

直到她听到魏珠出事,她跟发疯一样跑来,什么都顾不上的样子,他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什么都不在意,只是不在意他而已。

胤禛神情落寞,吩咐苏培盛道:“你回府去拿药膏来。”

苏培盛应下,刚走到门边,与正好进屋的梁九功差点撞了个满怀。他忙退到一边打了个千道歉,梁九功也没多说,侧身走进屋,朝胤禛躬身请安:“原来王爷与格格也来了。”

胤禛抬了抬手让梁九功起身,说道:“本王先前在慈宁宫,听到魏珠出了事,便一起赶了来。魏珠究竟犯了什么大事,连命都快没了?”

梁九功只轻生叹息,说道:“王爷,恕奴才不能多说。奴才也是想着与魏珠相识多年,前来送他一程。

奴才已经去内务府打点过,放了他出宫去,这次他能活过来就算他命大,也是他的福分。”

他拿出一个竹筒,走上前放在魏珠的手边,俯下身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神色怜悯,然后摇了摇头,对站在旁边失魂落魄的云瑶说道:“云格格,奴才知道你一直重情重义,与魏珠又有过命的交情。

只咱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奴才,不知哪天就犯了事没了命,你且莫太过伤心,奴才在外面等着你与魏珠再说几句话吧。”

云瑶神情恍惚,她抬起头,怔怔看着梁九功,好一会才认出他来。梁九功见她人似乎傻了,轻叹一声,没有再多说,躬身又退了出去。

胤禛见梁九功出去之后,才缓步走上前,伸手在魏珠鼻子底下探了探,他已气若游丝,随时可能断气。

他沉吟片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安慰着云瑶道:“你别难过,魏珠能出去也好。现在他还活着,我会在外面竭尽全力找大夫给他医治。”

云瑶脑子里一直嗡嗡嗡乱响,像是有团乱糟糟的线塞在里面,根本理不出任何的头绪。她眼里只有魏珠身上不断渗出的血,刺得她眼睛都快痛得张不开。

她以前总想着,等他告老出宫的时候,她与他再一起去抓虾,让他能吃遍以前想吃却不敢吃的美食,可是现在他却奄奄一息躺在了她面前。

两人在宫里时也不是时常能见到面,有时候她陪着皇太后,在筵席上能远远见着一眼。他总是裂开嘴冲她一笑,然后不久之后就会有小太监来到她身边,塞给她一个钱袋。

魏珠其实小气得很,宫里康熙虽然一再下死令,宫女太监连认亲戚都不可以,更别说对食了。可是深宫寂寞,哪里能禁得住,底下还是有偷偷摸摸找对食搭伙过日子的。

他却从来不找,说是找对食要花钱,要省下银子存在她这里,以后好出去养老。

他也从不跟着太监们钱,偶尔拉不下脸与他们玩几把,输了半钱银子就得下桌,久而久之就有个魏半钱的诨号在私底下传了开。

可是他从来没有对云瑶小气过,只要一见面总是给她银子,每次她都有种错觉,她在他眼里究竟是多穷啊。

云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想告别,如果没有告别,他就不会死吧。

小太监进来哭着替魏珠收拾,云瑶呆呆站在一旁,见到收拾出来的,不过一个小小的行囊,与她以前出宫时差不多穷。

她只怔怔看着,眼睛干干的,见到小太监要去抬魏珠,她猛地往外冲去。

胤禛回过神,知道她估计会冲到御前去找康熙,眼疾手快抱住了她,呵斥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梁九功上前,见到云瑶还红着眼使命挣扎,对她也算了解,只低声道:“格格,别再节外生枝了。”

云瑶眼睁睁看着魏珠用被褥一裹,然后被小太监抬了出去。她知道他会被扔到东吉祥胡同,那里聚集着年老体弱,生了重病的太监。平常宫里的太监们私下诅咒人,都是骂对方以后走不出东吉祥胡同。

胤禛让苏培盛跟了上前,他将她风帽穿戴好,安抚着她道:“魏珠命大,你不要太伤心了。我送你回慈宁宫,皇祖母该要为你担心了。”

云瑶听到皇太后脑子总算清醒了些,她只嗯了声,然后沉默着回慈宁宫。

胤禛走在她身边,不断侧头看她,见她脚一晃差点儿又摔了,忙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小心些,地上雪厚不好走,别再摔了。”

云瑶稳了稳神,推开他说道:“多谢王爷,妾身会注意,不会再摔了。”

胤禛怀里一空,见她已经倔强着往前走,眼神晦暗不明,只说道:“我说过会照看好他,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做到,你且信我一次。”

云瑶只觉得疲惫不堪,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魏珠危在旦夕,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在皇权面前她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赶出宫。

“不要说吉人自有天相这些话,也不要轻易许诺,这些都是假的啊。就好比大家都跪在菩萨面前,许愿自己能升官发财,在菩萨眼里众生平等,菩萨该满足谁的愿望呢。

你说着最真挚的话,做着最真实的事,言语上忠于妾身,身体上忠于自己。”

云瑶甚至有些想笑,以前说生儿子生儿子,你家有皇位要继承啊。

现在人家真有皇位要继承,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觉得现在说这些话都是多余,可是还是得说清楚。

她知道他以后的路,但不知道自己以后的结局,兴许是天气太冷,也兴许是魏珠的重伤,让她心灰意冷。

她胸口堵得透不过气,又觉着心里空荡荡的,寒风在里面呜咽啸叫,四下横冲直撞想寻找出口,撞得她的心一阵阵麻木地疼。

对紫禁城深深的厌倦又重新翻了出来,夹道红墙刚上过颜色,衬着雪更红得刺眼,让她又想了魏珠身上流出的鲜血。

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冻得发僵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声音也毫无情绪,波澜不惊,只盯着他说道:“妾身感谢王爷出手搭救魏珠,只是这么冷的天气,咱们还是省点儿力气吧。真的,以免说多了以后,自己都认为是真的了。

谁说过每段感情都要有始有终啊,神仙也不敢保证,就这么着吧,挺好的。”

胤禛也死死盯着她,眼神比天气还要冷,“你呢,你又做过什么。除了不断拒绝不断后退,你连承诺都不敢说一句,你什么都不相信,遇到事情就躲起来,逃得远远的。

你为了救魏珠命都不要了,为了你的两只丑猫都可以与人打架。那你为我做过什么,你可曾为了我去争取一星半点?

我想与你生孩子,可是你不愿意。这些我都依着你。可是我是阿哥,是大清的皇子,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的为难之处,你可曾替我想过?

你不过是仗着我在意你,把我的心踩在脚下狠狠践踏,云瑶,你的心呢,为你的朋友你在意的东西,愿意赴汤蹈火的心,能不能分一丁点在我身上!”

夹道四下寂静,只有风卷着雪花,伴着他冷然的声音回荡在其中。

胤禛看着云瑶红肿的眼眶,突然觉得没劲透顶,惨然笑了笑,回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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