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地重游(1 / 2)

加入书签

九八年九月八日,上午。半年前我勘测的线路已经动工了,沿途不少民房都在拆迁,我顺着已修成的毛胚路,一路查验过去。同行的还有施工方的包工头贾师傅,一个四十多的男人,他开着辆韩国的现代越野车陪着我。

我坐在副驾座上,作为最终具有审验权的单位代表,贾师傅对我相当客气,他不断给我递烟,陪着笑脸,末了还在我口袋里塞了二包中华烟,我推了两下就接受了。

车子继续往前开,就渐渐靠近了我先前看到的那个水渠口,它还留在那,孤零零的。之所以说它孤零零,是因为原先周围还有不少树木和房子,现在就剩它了,显得很突兀。

小秀就是从里面捞上来的。我想起了她三伯的话。我于是把眼光看向别处,尽量回避它。可事与愿违,你怕什么它就来什么,贾师傅脚一踩,车子便稳当当地就停在了水渠旁。

我靠!我暗骂道。

贾师傅说道:“吴工,咱们就停在这里,前面路基还没好。”

我朝前看去,果然有一排红色的路障挡住了大半条路。

贾师傅和我下了车。贾师傅又过来递烟,我接过了,他就跳上水渠口跟我说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也许是他觉得站得高看得远的缘故,他在那里跟我比划着。出于礼貌,我站在他附近,故意把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或其他地方,而不去关注他脚下的渠口。他说了很多,我就有一句没一句应付,实际一句都没听进去。

天又下雨了,今年不知怎么了,九月了,本该燥热难耐的时节,却因为入夏以来的连绵阴雨而显得异常凉爽。河里水位不断提高,听说有些地方都已经漫过河堤了。

贾师傅终于停止说话,他看向天,我以为他又要开始骂天,连续的降水耽误了他不少工期。然而也许刚才说多了,他没再继续抱怨。

贾师傅对我说道:“吴工,我们到前面办公室里避避雨吧。”

我看向他所指的地方,就是那幢小楼——小秀的家。还是半年前的模样,只不过外墙的白灰剥落得更加厉害,有些地方露出了大面积的红砖。油布大棚早已拆除,堂屋门也关得紧紧的,有几张破败的椅子扔在院子一角。

贾师傅掏出钥匙,开了门。他说这房子本来也要拆掉的,不过现在还不碍事,就临时当作办公室使用。我走进堂屋,靠墙的一边位置放了两张写字桌,上面放了图纸资料之类;靠墙另一侧堆了杂七杂八的各式工具。墙上有一幅挂历,描绘祖国秀丽河山的;挂历旁边贴了几张奖状,都是三好学生,有些残损,但还能看出名字——余小秀,奖状最后一张是三年级。

我的心不由悸动了一下。

“这小姑娘蛮可怜的,前几个月掉河里淹死了。”

贾师傅在我后面说道。

“我知道。”我想纠正说是掉水渠里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就是这村的,小姑娘我看着长大的,唉,…没话说,可怜。不过要说这事也有点怪!”贾师傅说道。

“怪?哪里怪?”我转回头看着他。

贾师傅看来是个爱聊的主,他掏出香烟,递给我一根,自己也点着了。

“小秀出事那夜里,全村的狗叫了整晚上。”

“狗叫能说明什么,看到陌生人了,一只叫,其他也都跟着叫呗。”我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道。

“唔,不是,狗看到陌生人确实会叫,可那晚狗子们叫得可瘆得慌。”贾师傅深吸口烟,青色烟雾从鼻孔喷出,这时过来一阵横风,他的脑袋瞬时被烟雾包裹起来,看不到了表情,连声音也显得有点飘渺。

“那晚全村的狗子都夹着尾巴叫,脖子缩着,腿垮着,连我养的那条黑背,多凶的狼狗,你说,就缩在它的窝里,拉都拉不出来。”贾师傅摇头晃脑,用手扇驱散烟雾。

“我没听到…”我的脸开始发白。

“你又不住这里,当然

(本章未完,请翻页)

听不到。”贾师傅没注意到我的脸色,继续说道:“狗是惧怕什么东西呢!是害怕的叫唤,像小孩哭。老话就说,狗眼看人低,其实还有一句——狗眼看鬼清!”

我不由一哆嗦,叼在嘴里的烟差点掉落下来。

贾师傅哈哈笑起来:“吴工,怕啦!瞧你这胆子,哈哈哈……”一边拍着我的肩膀。

我当时就坏坏地想,如果我告诉他,刚才他意气奋发的踏足地,就是那个小姑娘的捞尸现场,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算了,末了我摸着兜里的中华烟想道。

他越说越来劲:“你说怪不怪,狗是很通灵的,我老家就用黑狗血来驱邪气。”

“你老家是哪里的?”我就觉得他的口音不像本地的,类似洋泾浜,也许外地人听不出来,但本地人一听就听出来了。

贾师傅笑道:“哈哈,我是三峡移民啊,最早的一批,我来这里已经十二年了。”

是吗!我跟贾师傅不是太熟,所以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起。

原来贾师傅老家是湖北省秭归县的。早在三峡大坝动工前,三峡库区就先行实施了一个移民试点工程,就是在秭归县一个叫水田坝的村,村里一共230户,750个农民,而贾师傅就是750分之一。当时国家为了以后三峡开发性总移民需要,就拿这个村作试点,历时八年,从1986年到1993年,在牵扯到移民的各个民生问题加以研究,总结经验。贾师傅在家排四,上面还有二个哥哥一个姐姐。当年政府给出了方案——要么就近集镇迁建,要么跨省移民。贾师傅的父母和哥姐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因为故土难离,所以都留了下来。而贾师傅由于上过学,有了见识,所以亦无反顾地带领全家到长三角落户。由于是头批次移民,国家给足了优惠政策,贾师傅一家四口,包括老婆和一双儿女得到了比当地居民还要好的安置。既然说到用黑狗血驱邪,贾师傅也有一套说辞,他实际上是民族融合的产物。他父亲是汉族,是一个供电局架设电杆的工人,而他母亲则是土家族,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两人就好上了。贾师傅从小跟母亲生活在一个土家族的寨子里面。土家族迷信鬼神,崇拜祖宗,每个寨子都有鬼婆神汉。土家人每逢年节都要大祭祖宗,到初一、十五也要小祭。贾师傅的外婆就是个鬼婆,给族人卜卦治邪。他打记事起就不喜欢她,因为外婆住的吊脚楼终年不见阳光,阴暗晦涩,而且屋里摆满各种诡异古怪的东西,如猴子的头骨,泡在酒里的野猪眼球,风干的毒蛇爬虫倒是稀松常见的。贾师傅曾亲眼看到屋子一角的坛子里竖着细细长长的一根灰色骨头,也不知道是人骨还是兽骨。最令他反感的是外婆身上经年不消的腐败气味,他母亲说那就是黑狗血的缘故。在土家族老一辈的信奉里,黑狗血有灵力,涂在身上可以辟邪驱鬼·····

我说好像不光土家族有这样的信奉,其他地方的人也都这样认为,你看香港电影里就有不少这样描写的,道士和尚驱鬼都用黑狗血。

贾师傅说那是上了年纪的人这样认为。按他理解狗血燥热易腐,在常温下搁置稍长时间就会变质,发出难闻的腐臭味,因此不管是人是鬼都会厌弃这味道,避之而不及,至于说黑狗血,或许是狗血腐败变色,到后来以讹传讹,成就了“黑”狗血。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