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旱魃断河（1 / 1）

其实，还没有出生，厄运就已纠缠上我那苦命的姐姐。

根据我娘回忆，姐姐是伴随那次突如其来的旱魃断运河，稀里糊涂上了她的身。

开始爹还不肯承认，后来，在娘的反复提示下，爹才默认了这个事实，还在娘的逼迫下，老老实实地还原了那次旱魃断运河前后发生的一切。

那天晚上，运河安静地趴在炎热的陆地边缘，像一头被燥热折磨的黑咕隆咚的巨龙，软瘫瘫地蜷在时间深处昏昏睡去。

运河上面的风却非常友好，一个劲地把运河的凉气拖拽进睡梦中的苇场村，似乎眨眼之间，就把太阳鼓捣了一白天的燥热，一古脑地吹散了，赶跑了。

天亮之前，正是渔民们睡得最安静最惬意的时候，然而几声狗叫却毫无征兆地从某个角落腾跃着扑了出来，开始还是不情愿的一小群，很快就响成了此起彼伏的一片，似乎村子正被无数的强盗洗劫，随后住在苇场村的无数渔家也一齐眨起眼睛，灯火齐明之间，纷纷扑棱着身子活了过来。

苇场村临近运河，旁边是一大片的芦苇荡，苇场村周围都是水泊涝地，没有可以种庄稼的良田，就只靠在芦苇荡下地笼子逮鱼在运河撒网捕鱼为生，日子虽然清苦，倒也能够勉强活下去。

我爹刚刚和我娘成亲不到十天，正是留恋被窝的时候。我爹在狗叫声里哼唧两声，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正在犹豫是不是马上起身下河，我娘也让狗叫吵醒了，就猛地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不满地说：

“柳结实，你还磨蹭什么，运河的潮水可不等人，该出船了。”

我爹自然知道运河潮水不等人，要是耽误下河捕鱼，一家人都要饿肚子。他不满地哼一声，开始穿衣服。

哧地一声，我娘划着火柴，屋里立刻红通通一片。灯光中，窗上的那两个大红喜字，似乎比我娘的脸色还淡了几分。大概新婚不久的媳妇，都像我娘这样，脸色酡红娇嫩地能滴出红胭脂来。

我爹一万个不情愿地舍下新婚的我娘，扛着渔具就向河边奔走。

我爹佝偻着身子慌急地行进在微凉的晨曦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渔具就像是他身上长出来的奇怪的角，远远看去，我爹成了一头拼命向运河逃窜的怪兽。

天色已经发白，太阳却还没见一丝影儿。我爹知道，自己赶到锚地的时候，太阳就会从海里钻出来，光芒万丈，那时候的运河和天空，就会红得好像红鲤鱼的颜色。

这么想着，我爹的脑海就冒出了我娘那嫩红得要滴出血来的面孔，顿时心猿意马得腿都软了。

胡思乱想间，我爹终于来到河边。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渔民们都站在河边，奇怪地看着脚下，一言不发，宛如一群中了邪的呆头鹅，脖子伸得老长，就等着人来攥住，杀掉。

我爹凑上去，向运河一看，心突地一跳，也是傻了眼，同样呆了。

此刻，本来应该是跟着大海满潮而水位上涨的运河，却瘪瘪地趴在沙滩上，就像一口漏掉水的大锅，好久没有使用，露出黄红的大片污渍。

一只只准备下河的船儿，也都丧魂失魄地搁浅在沙滩上，就像趴了一只只干晒而死的灰黑色大鱼，歪歪扭扭，遍体鳞伤。

我爹突然明白，原来是遇到运河的旱魃断流了。

旱魃传说最早是黄帝战蚩尤的时候从天上请下来的天女魃，魃身穿青衣，能发出极强的光和热，她来到阵前施展神力，风雨迷雾顿时消散，和应龙一起战胜蚩尤的风伯和雨师，黄帝擒杀了蚩尤后，应龙和魃建立了奇勋，但也丧失了神力，无法回到天上。应龙留在人间的南方，从此南方多水多雨，天女魃留居北方，从此北方多干旱，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们诅咒驱逐，称为旱魃。

而在运河边的村子里，普遍认为旱魃是死后一百天内的死人所变。变为旱魃的死人尸体不腐烂，坟上不长草，坟头渗水，旱魃鬼会夜间往家里挑水。只有烧了旱魃，天才会下雨。而且，死前怨念越强的女子变成的旱魃，法力越是强大，足能让一个地方长期不下雨，还能导致运河断流，成为旱魃断运河。

长久以来，张家湾畔的运河极少出现断流的现象，如果出现这种现象，那就是运河周围出现百年难遇的旱魃逞凶，导致河干水枯，渔民们眼看着运河水位下降，再也无法下河打鱼。

我爹眼见自家的船和其他船儿一样无奈地趴在无水的河滩上，就像一尾尾已经死去的大黑鱼，知道再等下去也没希望，还不如趁着天色尚早，上床睡觉。

想到睡觉，我爹似乎突然看见了脸蛋子比血还红的我娘，心里一热，也不理会同伴们的嘲笑，心急火燎地匆匆往家里赶，一路上甚至暗暗感谢这次百年难遇的旱魃断河。

我爹回到自己的家后，看见大门虚掩着，没关。我爹有点不高兴。

虽说村里的精壮男人都下河了，可还是有些不安好心的男人窝在家里。四五十的老女人也就罢了，疏于防范甚至故意如此，都有情可原，可刚娶进门的我娘还水灵灵的，这么粗心让坏人进来占了便宜，那还得了。

我爹阴沉着脸，进了院，见屋里的灯还点着，就悄悄地放下渔具，走到屋门前小心地一推，屋门竟然也没关。

我爹心里腾地起来一把邪火，就偷偷地推开门溜进去。

我娘看样子让我爹折腾得累了，大白鱼一样地摊在炕上睡去。

我娘的脸色洇红得似要滴出血来，她的腰臀，此刻在我爹眼里，就好像炖熟的一大锅黑头鱼肉，软而白，如羊脂玉般质感十足，似乎还冒着香气，任何人见了都想饱餐一顿。

结婚快一个月，我爹一直没逮住机会能这么过瘾地看我娘的身子。我娘是个非常传统的山里姑娘，性格执拗，一直是不吹熄了灯坚决不睡，不肯让我爹看自己的身子。我娘一直记得自己出嫁前亲娘的嘱咐，身子就是女人的命，宁丢命也不丢身子！

没想到这次下不成河，老天爷却给了我爹大饱眼福的机会，还真得感谢这旱魃！

等我娘惊叫着醒来的时候，看到我爹已经变成了一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他满面红光威猛雄壮纵横驰骋势不可挡，而自己，正是他胯下的那匹白龙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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