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晋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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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时洵注视着邺澧,几乎被那双眼眸中的光亮吞没。

邺澧将神名借给了他,因此此时,大道尚与他同在。

透过那双眼眸,燕时洵像是看到了堆积了千百年的死亡,可是最深的黑暗里,却升腾起唯一一点光亮,刹那间深海燃烧起火焰,冰雪消融,火山岩浆喷薄而出,整片黑暗,亮如金乌燃烧。

而倒映在双墨色眼眸里的……是自己的面容。

燕时洵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疑惑,他隐隐约约觉得,邺澧所说的话并非神与人之间的对话,而只是单纯是两个人没有任何距离的低喃。

邺澧不需要自己的供奉,也不想要人间香火……那他,想要什么?

十几年前,在看到父母的眼泪和恐惧之时,燕时洵就明白,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付出,他们所有的笑脸和关爱,都想要得到对等的东西。

比如可以与人炫耀的资本,比如可以通过孩子看到的可以希冀的美好未来。

后来,燕时洵走街串巷,接触到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无论是富贾一方的豪奢,还是老城区守着小摊维持生计的普通人,都有着相似的情感,他们都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争分夺秒的学者想要一天有二十五小时,创业总裁想要健康的身体,母亲惦念着的孩子想要的新书包,父亲发了工资喜气洋洋的去割了两斤肉给家中女儿做红烧肉……

人间烟火,不外如是。

燕时洵看得懂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在除了驱邪镇鬼,守护其他生命平安之外,想要的是什么。

他也曾在结束了委托,将上身恶鬼驱散之后,坐在小巷的老树下静静的看着喜极而泣相拥的一家人,心中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我想要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那顿没能吃上的,李乘云亲手做的元宵。

也或许是再见李乘云一眼,告诉他不必担心自己,他不再是十几年前那个小少年了,就算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虽然,偶尔也会在烟火热闹的间隙,忽然感到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的孤独……

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燕时洵不知道。

当局者迷,他看不清自己。

但这一刻,燕时洵看不懂的人里,还要再加一个。

——邺澧。

邺澧想要什么呢?

鬼神在乎的东西,邺澧都拒绝。

邺澧能够沟通天地大道,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想要而得不到的呢?

燕时洵的眼眸中,难得浮现出一丝迷茫。

“你……”

他看着邺澧的神情复杂:“你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一起同行?”

图什么?

他和其他日进斗金的驱鬼者不一样,他口袋里的钱永远只能维持普通生活而已。

即便张无病支付给他的酬劳不菲,过往也有很多家庭条件不差的委托者不容他拒绝的塞给他很多酬劳,但是燕时洵从来不在意,看到谁需要就给对方打了过去。

比如那位意外而死的医生的父母。

燕时洵不需要这么多钱,他对物质的要求程度很低。

所以他乐得看到那些钱在真正需要的人手里,帮助那些人重建生活。

和他同行……可是竹篮打水,什么都得不到。

“即便是道士们请借神力,所能借来的也不过是些许残留在四方神位上的力量,降神术更是早在百年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人成功施展过,人间早就没有了神明的痕迹。”

燕时洵诚恳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海云观或者其他大门派,能够给你的东西都远远多于和我在一起所得。”

邺澧已经不像是刚刚震怒之时的冷冽肃杀。

心爱之人在怀,连带着他也沾染上了人间的温度。

“我想要的很少。”邺澧语气中带笑:“我只想要你。”

“有你就已经足够。”

足够慰我千百年失望与冰冷。

“能培养出李乘云,海云观确实很好,但是……海云观没有你。所以时洵。”

邺澧低低笑着,带起胸膛一片震动:“下次再想要说服我的时候,记得找一个有你的。”

“比如,我看你那个小院子就不错。”

燕时洵:“……???”

燕时洵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他曾经看过的推销员,并且是非常有良心,生怕对面吃亏的那一种。

只是与推销员不同的是,他疯狂向对面推荐别家,对面却疯狂表示自己就要这一家。

燕时洵有些怀疑,难道神明与凡人之间有这么大差距吗?为什么想的东西截然不同。

他感受到了难言的烦躁,一向能够看清真相的思绪卡了壳,像是石子卡住了齿轮,没办法继续运行下去。

这样的情绪让燕时洵感觉血液向脑部的供血都加快了,身体温度上升,脸颊发热甚至连耳朵都红透。

“啧。”

燕时洵摸了摸自己热得和暖手宝一样的耳朵,烦得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但也亏了这个动作,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到现在还在邺澧怀里。

燕时洵果断推开邺澧:“行了,你那些阴兵差不多结束了吧?”

“道长们过来了,阴气太重,和我不一样,他们承受不住。”

燕时洵平静道:“是时候鸣金收兵了。”

他回身向公路另一侧看去。

远远就可以看到,好几名身着道袍的海云观道长,正在急速向这边跑来。

看来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另一侧的人,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如果不收敛好浓重阴气,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负担。

燕时洵皱了皱眉,严肃看向田野之上。

弥漫开来的血雾和腥臭气味中,之前还高高在上的阴差已经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奔逃,但依旧逃不出精锐大军的长刀范围。

很快,整片山野就逐渐安静了下来,那些恶鬼的哭嚎和阴差求饶的声音,都渐渐弱了下去。

只剩下深秋的冷风从旷野上吹过,带来阴冷的寒意。

冷风从燕时洵因为剧烈动作而松散的衣服缝隙中钻进去,原本温热的肌肤碰到凉风,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燕时洵抖了抖。

邺澧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模样,原本退后的脚步重又上前,抬手摸了摸燕时洵半隐在发丝下的耳朵。

柔软的,热的……

邺澧晃了晃神,修长冰凉的指腹几乎克制不住想要揉捻指下的软肉,但他还是凭借着恐怖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惊动燕时洵,让还没有彻底落进猎人陷阱里的大猫猫受惊跑走。

“穿的太少了。”

邺澧回神,皱了皱眉:“深秋郊外,温度太低了。”

阴气也是造成此地格外寒冷的原因之一。

他不动声色的掀了掀长长如鸦羽的眼睫,冷漠看向旷野上的十万阴兵。

像是得到了某种讯号,扫荡完战场的精锐大军沉默后退,原本凝实的身躯溃散成丝丝缕缕的黑雾,与黑暗环境融为一体,很快就有序的逐渐消失不见。

正如来时一样寂静无声。

而说着话,邺澧平静收回视线,极为自然的手掌滑下,帮燕时洵整理了一下衬衫,抚平上面的皱褶,又平静的帮燕时洵拢好了大衣。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燕时洵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邺澧冰凉的手掌,甚至连对方手指游走的轨迹都能够感觉得出来。

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微凉,像是冬夜守着火炉温热时的一丝醒神凉意,令人记忆深刻,下意识给出了反应。

过大的温度差,让燕时洵忍不住绷了绷结实的腹肌,瑟缩了一下。

但不等燕时洵皱起眉出言,邺澧就已经刚好卡在他所能接受的限度上,沉稳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那种莫名其妙的诡异氛围也随之消散,让燕时洵松了口气。

脸颊和耳朵上的热度也渐渐退去。

燕时洵迅速收拾好了情绪,等他再重新抬眼看向前方时,就发现刚刚还在的精锐大军,竟然荡然无存。

只剩下无人的旷野,寒风吹过,枯枝草叶籁籁抖动,轻微的声响更加显得天地寂寥空旷。

唯有地面上到处遍布的血液碎肉和恶鬼枯骨,还在证明着刚刚的一切并非一场错觉。

燕时洵:“……?”

邺澧什么时候让这些阴兵撤退的,他怎么没注意到?

不过,他只是提了一句,邺澧就放在了心上……

燕时洵皱起了眉。

他总觉得,邺澧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他一个凡人,能对神明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时洵在心中暗暗记下疑惑,但同时也意识到,邺澧对他也造成了影响,甚至让他没有注意到阴兵是何时撤退的,失去了对环境的警惕性。

这足以让燕时洵戒备。

但不等燕时洵再问出口,另一侧的道长们就已经赶到。

燕时洵听到了脚步声一转身,就对上了道长们一张张目瞪口呆的脸。

道长们来的时候,离老远就看到了旷野之上浑身缠绕着黑色雾气的阴兵,也看到了两方之间的互相拼杀。

不,那根本就是一方压倒性的胜利,另一方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等着长刀落下,血肉喷溅。

即便是阴差,也逃不了死于刀下。

这让道长们心中大骇,一时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地府阴差与阴兵自相残杀。

因为没有看到前因,再加之酆都早已经百年闭门,没有人再见过他们的踪迹,甚至已经渐渐成为了传说,被年轻一代质疑真实,所以道长们根本没有想到这两方阴兵根本不是同一阵营的可能。

他们看到的,就是地府之人分成了两派,一方在屠杀另一方。

其中一位道长当时就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福生无量天尊!这,这,这……”

这几位道长都是多年来一直追查阴路方位的,比燕时洵更加了解阴差押送恶鬼一事。

即便阴差的举动奇怪,也吞噬镇压地府的力量增强自身,但是在他们看来,这都是地府自家事,并没有想到阴差早就已经随着阎王死去而有了二心。

监守自盗。

“这是在内讧吗?”

一位道长忧心忡忡:“我们要不要上前?”

地府到底执掌着阴阳轮回,如果地府真的出了事,死去的亡魂无法往生,都堆积在人间,那绝对是一场灾难。

这位道长想要从根源上杜绝这种可能。

但是其余道长注视战场片刻,却有些迟疑:“……等等再看。”

“燕道友就在前方,但一直没有动作。”

道长遥指前方的燕时洵:“燕道友还在和友人聊天,看起来情况并不紧急。”

“我等毕竟没有看到之前的情况,还是向燕道友问明情况之后,再做决定,这样妥当些。”

达成了统一想法后,道长们就迅速上前,想要与燕时洵汇合。

结果刚一靠近,还没等说话,就看到了燕时洵身边高大的男人凑近了燕时洵。

男人微微弯下腰,墨色的长发从肩膀滑落,低垂下的眉眼间笑意柔化了锋利,抬手细心的为燕时洵整理稍显凌乱的衣物,还摸了摸燕时洵的耳朵,态度很是亲昵。

燕时洵并没有拒绝,看起来态度也很是平常,还在与对方低语。

而从风中隐约递过来的话语中,道长们还听到了天冷加衣服之类的话。

再强大锋利的人,也有自己的软肋。

那是他心甘情愿为之付出所有情感和柔软之人。

所有道长齐齐停下了脚步,目光不断游离在燕时洵和这个男人之间。

“燕道友……”

好半天,才有道长颤巍巍出声:“是,是谈恋爱了吗?”

“和,和这个人吗?”

几名道长中,唯一一个因为自家徒弟崇拜燕时洵而对他多少有些关注的道长,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没,没听燕道友提起过啊。”

“而且,性别是不是不太对……是朋友吧?”

那道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自己闭了嘴。

朋友之间……会亲密至此吗?

道长想了想自己和友人之间日常弹琴论道的场景,又试图想象了一下友人要是像这个男人一样的举止……

他抖了抖,目露惊恐。

但其他道长的疑问,反倒激起了一名与宋一道长一脉交好的道长的叛逆心。

他重重一哼:“怎么了?我们又不是全真派,谈个恋爱怎么了,你们是从棺材里挖出来的老古董吗?这都要说?”

“恋爱自由没听说过吗?”

道长一梗脖子,硬气道:“燕师弟想和谁谈恋爱就谈,关你们这些老家伙屁事!”

其余道长:“…………”

嗯……不愧是与李道长那一脉交好的道长,连脾气也和李道长如出一辙的暴躁。

这一脉真的让人又爱又恨,天资高到其余人望尘莫及,却偏偏个顶个的脾气不好。

李道长就不用说了,他要是生起气来,连监院都拎起来揍,他弟子宋一道长就算是年轻一代佼佼者,四十几了还被满山追着打,经常被游客震惊围观,也算是海云观一景了。

还有游客特意跑来想要看宋一道长被揍,没赶上还会遗憾的问道观里的小道士,揍道长的节目哪天有表演,搞得小道士人都疯了,大喊我们是正经道观没有这种节目!

宋一道长倒是个严肃不苟的性格,但偏偏门下的入室弟子路星星是个不靠谱的,于是他们师门依旧每天揍徒弟追着满山跑。

整个海云观都已经习惯了。

就连这个与宋一道长关系好的,都连带着被影响成了这个性格。

那道长还在维护燕时洵和“燕时洵的恋人”。

“年龄光长褶子没长修养,别人恋爱干尔等何事?管那么宽要不明年马道友不用设立结界了,台风一来就把你放海面,当时就遮住了整个海岸线。”

道长横眉立眼,抬手一指邺澧:“就这长相,和我家燕师弟不般配吗!多有夫妻相啊!燕师弟不找这样的,难道找你吗?脸可大。”

其余道长:“!!!”

可以了!闭嘴吧!知道了!

唯有早就注意到几名道长之间争论的邺澧,眼眸染上了笑意。

海云观……真是不错。

下次如果这位道长请神,回应一下也占不了太多时间。

邺澧默然想着。

而道长们接连承受了几波精神攻击,等走到燕时洵面前时,明明根本没打过架,却一副体虚力竭的心累模样。

燕时洵:“?道长们在来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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