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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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乃当今圣上亲赐,五进五出,格局严谨。

由江南匠人督造,庭院玲珑,九曲回廊,暗藏机锋;草木花石,水榭歌台,极尽风雅毓秀。

只可惜谢相性格古板,不喜浮丽华饰,于是谢府便只装点得素雅大方,端庄秀丽,倒是真有几分江南园林小家碧玉的风采。

穿过湖上一段九曲回折的浮廊,从如烟绿柳中游过,便是谢府正堂,千岁引。

谢深还待未入堂,便见一少年风风火火地从堂内冲出,好巧不巧的,正撞进他怀里。

那少年约摸十五六岁年纪,琼鼻秀目,神采飞扬。束着高马尾,一身窄袖胡服,背着把雁翎弓,腰间别着乌金匕首,足蹬高靴,打扮干练;乍一看,英姿飒爽,活泼灵动。

那少年猛得撞了人,正揉着鼻子,忽地一只手探到他头上,抚了抚他的头顶,把他吓了一跳:

“大大……大哥!”

正是他二弟,谢泓。

谢泓从谢深怀里挪出来,握紧手上的弓,脸上心虚地挂上笑:

“嘿嘿,见过大哥。大哥怎生回地这般早,不是捎信说明日的吗?”

“什么明日,”谢深还未带开口,岑氏便竖了柳眉,笑骂道:

“成日里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你哥回家的日子都能记错。”

谢泓嬉笑着打了个哈哈,语气依旧吊儿郎当:

“哪有,这不是大哥和宋先生回来,我高兴嘛,一时记岔了,大哥和宋先生肯定不会怪我的,大哥,你说是不是?”

“哎,你这孩子……”岑氏挑了挑眉,脸上挂上几分不悦,还待再骂,谢深便扯了扯她的袖子。

“娘。”

“诶,夫人莫气,少年人,活泼些,再正常不过了。”一边,宋冼州也捋着胡须,笑眯眯劝说道。

“就是就是,玄英谢过先生!”谢泓笑嘻嘻地朝宋冼胡乱一揖,一边迅速地抽身,便直欲往外溜。

“哎,站着,往哪里去?”岑氏打断他。

“唉呀,娘——”谢泓原地跺了两脚,“我约了人!”

“约了人也推了,不许去。今儿个你哥好不容易回来,在家陪他和宋先生吃饭。”岑氏的脸色显然是不愉,语气都不觉带上了几分命令。

谢泓立马怂了,放下弓,乖乖站到谢深旁边,委委屈屈看向谢深,复又看向宋冼州。

谢深和宋冼州抖抖肩,表示爱莫能助。

岑氏这般决定,谢深毫不意外。

谢泓从小便喜舞刀弄枪,偏大楚士庶等级严明,士族男儿,除必要骑射,很少有甚爱捣鼓刀棍的;岑氏拗不过他,便在府里给他请了几个武师,只随意教些,当哄少爷开心;谁知谢泓天生武学奇才,资质聪颖,没几年,那几个武师便无甚可教了,这小子犹不满足,这几年越发的爱往市井里跑,成日里同些三教九流的混在一起,只为再偷师几招。

岑氏担心他,便一直三令五申,可这小子武艺越发高了,屡教不改,着实令人头疼。

其实谢深心里觉得,岑氏也未免担忧过虑。

谢泓痴迷武学,活泼好动,身手也是不俗,合该像只入海的鱼儿,到那红尘中去,见见世面。

更何况儿时,他也曾真真羡慕过谢泓,奈何他没什么天分,只得将那话本里恣意潇洒、快意恩仇的江湖梦,偷偷压在心底。

不仅是如此,谢泓活泼开朗,天性好动,像一只时时迸发着活力的小太阳,显然比他更讨岑氏欢喜,就连常年面无表情的谢雩见到他,嘴角都是噙着笑的。

儿时,谢深心底还不止一次偷偷酸过,甚至有几回偷偷撕了谢泓的功课,不过谢泓功课本就不咋的,常常气得宋冼州自我怀疑,大呼朽木,当然,那是后来的事了。

谢深记得最清楚的,是在宋冼州来教他之前。

那时他还在盛京曲水学府念学。

他自小沉默寡言,神情阴郁,不讨先生欢喜,自然就受了孤立,以至于便有几个胆子大点儿的孩子,围在一起,变着法子欺负他——那时谢雩尚未封相,盛京遍地权贵,门阀世家。

他不愿生是,面上便冷眼看着,心下恨恨记在心里,只想着日后,定叫这些人,十倍偿还。

熟料有一次,让跟着管家来接他的谢泓看了去。谢泓当年只八岁,已经跟着武师习了会子武,小家伙冲到他面前,将他牢牢护在身后,奶声奶气地凶道:“不准欺负我大哥!”

那几个小孩儿见他小,便没把他放在眼里,嘴上还不干不净地说了几句难听话,谢泓当即就怒了,当场便不管不顾地同他们厮打在一起,一个八岁的小孩儿,硬生生把那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揍得鼻青脸肿,连连讨饶;当然谢泓自己也伤得不轻,揍完后还甚至扑进他怀里,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袖子,谢深哄了好久,他才肯跟止下哭,乖乖同他一起回家。

他呜呜地抽着眼泪:

“呜呜呜……大哥对不起……”

他说:

“大哥你别怕,阿泓很强的,阿泓保护你。”

他们前一天刚吵完架,冷战了许久,他心里还气着,也不知怎的,却忘了推开他。

那是他们头一回抱得这么亲密。

谢深搂着小孩儿的背,向来冷漠的心里,竟用生出一股子陌生的欢喜

——他忽地想到,他先前,对谢泓,竟是有些冷漠到刻薄的。

谢泓更小的时候,偏爱黏着他。

那时他先天不足,身体虚弱,总是生病;那样一个聒噪的小东西每每闯进屋来,叽叽喳喳地吵闹,他眉宇间,总挂着不耐烦。

奈何他越冷淡,谢泓越是爱黏着他。

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是谢泓炮仗似的说个不停,他随意附和着;谢泓上窜下跳、调皮捣蛋,他冷眼旁观着

——他就算一言不发、笑容甚少,谢泓也能安静地窝在他身边,自己一个人,兀自玩得开心。

因此,当他看到谢泓在他怀里不停掉着眼泪,哭得伤心欲绝,他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后悔——

他应该对他多笑笑的。

他不是没想过谢泓为何这么亲近他,只是当时未能明了。

现在想来,大抵是空落落的府中,只有他这么一个勉强算得上的同龄人。

还是孩提的谢泓不懂什么是孤独,溺水般地抓着谢深,懵懵懂懂,便献出了他全部的好。

或许在谢泓眼里,谢深这个不合格的“大哥”,与他分享着同样的血,也合该与他分享着同样孤独的灵魂。

他犹犹豫豫探出手去,企图剥开他坚硬的外壳,钻到他袒露的柔软肚腹里去,与他相抱取暖。

奈何当年的谢深还是个十足的二楞子,他抱着小孩儿软软的身子,惊慌失措,只得磕磕巴巴安慰道:

“哭……哭什么,男儿流血不流泪,像什么样子……”

十足的别扭和矫情。

他这个哥哥,实在是糟糕的很。

*******

谢深敛了思绪,便见才不一会儿,谢泓又褪了惨淡的情绪,雨过天晴般,开朗起来。

他拉着宋冼州,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蹦蹦跳跳,机灵话一套一套的,哄得宋冼州眉开眼笑,就连岑氏,嘴角也亦是带着微笑。

他落后了些许,便抬步跟了上去。

……

谢府的晚膳清淡家常,几人围坐桌边,随意落座,期间各自说着体己话,一时间,气氛倒也和睦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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