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爸古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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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我爸古东

两委会议最终不欢而散。

若不是林家康凭借十多年支书的积威,一举压下众人的非议,八个村组干部今天定然要四分五裂,闹成一河浊水。

最后,林家康和徐跃进力排众议,强行将会议议程重新扭转到方案上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接下来的讨论表决中,三四组王张两位组长竟然连连投出弃权票。张富贵提出的五个方案中,与司法和纪检监察有关的两个被直接否决,其余三个没有一个能得到与会半数以上通过,众人也没有商量出一个能令大多数人都满意的办法。

张富贵、大刘虽然有理有据,可要想收回150亩鱼塘,他们却真的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补偿给对方;退一万步讲,即使收回了鱼塘,谁来经营管理呢?靠大刘两口子和他张富贵三个人,就是累死也不可能照顾得来。

双方僵持不下,只得形成一个模糊性意见:年底再议。至于今年啷么办,因牵扯太多,事情也就只得不了了之,暂且搁下。

林家康住在西边第“5”排,与一号院隔了一排;徐跃进家在东边第“2”排,和一号院隔了村委会大楼遥遥相对。三家相距都不远,但两人和张富贵都沉稳矜持的很,谁也不主动理谁。就好像闹了别扭的饮食男女,双方都憋着一口气,暗暗较着劲打冷战,谁也不肯先开口,谁先开口谁就输了,并且极有可能会一直的输下去。以后再有纷争,赢了的一方总会坐等对方再次主动求和,而输了的的一方大概率还是会选择低声下气的先开口,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有人说,女人靠哄,男人靠懂。其实纯粹是骗人的鬼话。女人哄过一次,尤其是第一次,那你就休想再靠别的手段来讨好她,只能持之以恒的哄她一生。

在现实生活残酷的较量中,无论是同事、朋友,还是敌人、对手,一旦你在对方面前屈下双膝,俯首称臣,你可能真的要终生为臣了。因为你的第一次屈服,实际上意味着的是心理上的臣服,迈出第一步,从此踏上不归路。古人云,一日为奴,终生为奴,一失足成千古恨,也许便是讲的这个道理。

谈判僵持不下本是稀松平常的事。世上的争端,绝大多数都是在漫长的僵持中通过谈判来解决的。就好比华夏和南越的战争,真正大规模的战役,只进行了短短的一个月,之后的谈谈打打却断断续续一直持续了整十年。

经历过这场战争的张富贵自然深知个中道理,所以他不急,每天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和村里人说了不少真心话,聊的热火朝天,表面上过得悠闲自在,看似羚羊挂角不着边际,实际上却是草蛇灰线处处施压。许多受过鲲鹏集团林家鲲兄弟父子三人恩惠的乡亲流水一般到林家湾一号院拜访,说古论今,谈笑晏晏。出门时无不称赞张晓娇的几样腌制小菜健脾开胃,秋水炮制的茉莉花茶清香可口,林一林的毛笔字大气端庄。

一时间,一号院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林家康、徐跃进被张富贵滑不溜丢的这一手弄得伤透了脑筋,却又毫无应对之策。

在这个年代乡里人简单朴实的大脑里,基本是没有保密这个概念的,某个夫妇昨夜吵了嘴,男人打了女人屁股几巴掌,女人挠了男人后背几爪子,第二天一早指定会在田间地头流传开来,并且演绎出更为精彩丰富、活色生香的无数个版本。

没几天,双方谈判的整个过程和内容便被大范围传播开,并迅速蔓延、发酵。村里说什么的都有,部分内容甚至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总体上的评价却是:村里即便做不到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与林家后人,也不该过河拆桥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这一观点在一二三四组居民中尤为集中而强烈,每天晚上,许多居民都会聚集在村广场上,或三五人一群,或十几人一堆,言辞犀利的大声议论评点,旁若无人。甚至四个组长好像故意要火上浇油似的,时不时也参与其中。

五个转承包张富贵150亩鱼塘的渔民以及他们的亲友听到这些流传甚广的纷纷议论,被那个腰里插满飞刀、凶神恶煞的瘪脑壳,和那个能把花生米大小的炸药准确扔进耗子洞里的张富贵搅得心神不安,生怕他们直接打上门来,把鱼塘强讨恶要回去,故而惶惶不可终日,再也坐不住,整日追着林家康、徐跃进和五六组傅组长、李组长,询问、质疑村里和他们签订的合同,讨要说法。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党员则拄着拐棍找到徐跃进,吵吵嚷嚷着要查看承包合同和账本。天知道这些老眼昏花、连斗大的字都不认得几个的老党员怎么看得懂帐。

林家康、徐跃进没料到,原本自己准备拿来对付张富贵的一套办法,却被他发动群众反过来用到了自己身上。两个人被这些人吵得烦不胜烦,脑壳生疼。想要登门拜访张富贵,却始终拉不下这张脸,于是便委托妇女主任兼一组组长马兰花私下见了张富贵两面,不想张富贵铁钉子咬断,坚持按合同办事、无条件收回鱼塘,并扬言不日即将去香妃湖县治所在城关镇,拜会某某县领导之类。

林家康、徐跃进不仅没有得到满意的回复,反而更添了一份忧心。两人屁股底下到底有没有粘上屎,粘了多少屎,别人或许不晓得,他们自己心里大抵还是有数的。事情真要发展到那一步,可就完全违背初衷、偷鸡不成反蚀一缸米了。

直到这时,林家康和徐跃进哪里还没明白,自己这是掉进张富贵设计下的天大的坑里了。两人这才深深的体会到张富贵的老辣与阴狠,细思极恐:原来八个村组干部里面,张富贵居然已经多多少少能左右或影响四个人的意志!当初两委会的进程也因此而牢牢的把控在张富贵手中啊!他并非不能顺利通过五个方案中的某一个方案,而是故意让所有方案全都胎死腹中!再通过舆论和广场之声,使得所有矛盾和目光全部集中到他们身上,让林家康一伙人落井下石、强抢林家财产的阴谋论逐渐发酵。在其中,他张富贵只有一个角色,那就是:一个不离不弃抚养战友遗孤有情有义的汉子,一个被人欺负到家却忍辱负重一让再让的弱者。

因此,张富贵、瘪脑壳大刘一家三口、林一林,连带秋水秋叶这对母女花,一时间得到全村上下男女老少们的一致同情。

事已至此,林家康、徐跃进两人都清醒的意识到,再想以会议形式谈判,压张富贵为五六组出资或鱼塘承包费涨价恐怕已不可能。八个村组干部,每个人代表的利益各不相同,人多嘴杂,现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开会讨论只怕越会引出更多更大的麻烦,以一对一的形式私底下的交流沟通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只能向张富贵、瘪脑壳低头了吗?要是林叔和家鲲家鹏在,他们倒是无所谓,早就跪舔了,可这是两个在本地无亲无故、居然还敢嚣张的亮刀子、把村官根本没当回事的外乡人啊。

林家康、徐跃进确实有点不甘心。同时,还有点惧怕,不晓得张富贵后一手又会是什么。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还是…雷霆一击?

就在双方骑虎难下的时候,村里回来一个外姓人。

而打破这僵局的,却偏偏就是这个他们都没有想到的外姓人。

5月上旬的一个星期天,林一林在一号院临帖写完一百个大字后,习惯性的一头扎进图书馆里,抱起一本《世界地里》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跟随在他身边的,除了秋叶和永远吊着两条清鼻涕的汪少甫,还有刚结识了几天的一个小孩,和秋叶同龄的林远方,小名芳芳。

三人面前,各自摆着一堆娃娃书,都是《葫芦娃》、《西游记》之类成套的连环画。

刚认识时,芳芳这名字着实让林一林和秋叶都产生了错觉,以为是个女孩儿,见了面才知道是个眉清目秀、腼腆害羞的小男孩,村里运输专业户林家琪的宝贝儿子。算起来也是和林一林同族的远房兄弟。

汪少甫不知又有何感触,猛一收腹吸气,唤回两条“白狗”后,手拿一本书,欢天喜地的出了门。

所谓“白狗”,是一天早饭时,几个小孩子端着碗在小卖部门前广场上边吃边商议去水田里捉鳝鱼的事,汪少甫鼻孔下吊着两条长长的清鼻涕,眼看着就要被他合着饭一起扒进嘴里,林一林看着惊心,赶紧从裤袋里摸出一张白纸给他擦去,脑子里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开了窍,就记起了不知什么时候在哪看到过的这么一个谜语:两条小白狗,趴在洞门口,不揪它不走,一叫就回头。

秋叶、芳芳听了哈哈大笑,汪少甫也跟着傻笑。林一林几次教他擦鼻涕,汪少甫却愣是没学会,只得由他去了。

没多大一会儿,忽听广场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姆妈,姆妈,古江,古江,哇,哇…”

林一林、秋叶、芳芳三人听到不对,急忙跑出图书馆,一眼看见汪少甫四脚朝天躺在地上,翻滚着哭嚎。边上几步远,站着一个男孩,看也不看汪少甫,手里翻着一本连环画,嘴里不屑道:“苕溥,你他麻嚎什么嚎,从哪偷的书?个巴马拿着本娃娃书装什么大尾巴羊子,认得字嘛?”

见汪少甫没完没了的还在叫唤,男孩上前就是一脚,踢在他屁股上,吼道:“你他麻再鸡汪鬼叫,老子就撕了它。”

汪少甫不理,哭的更厉害了,眼泪鼻涕糊的满脸都是。男孩作势就要撕书,秋叶扑上去大喊道:“哎,那是我林哥哥的书,你不能撕。”

男孩扭头看了秋叶一眼,一掌将她推开,瘪瘪嘴:“个巴马哪来的小黄毛丫头,敢管老子的事,死开些!”

林一林一把将秋叶揽在怀里,一声不吭的怒目相向。男孩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道:“个巴马你就是那个整天憨头日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林一林、林憨巴?听说你从来不和弟兄们玩,只喜欢和苕溥在一起?该不会也是个苕吧?哈哈,以后就叫你林憨巴、小苕溥了。”

“不许你这么叫林哥哥,他读的书比你们任何人都多,写的字比你们任何人都好,才不是憨巴呢。”秋叶气的脸都红了,急忙辩护道。

“一林哥他一点也不苕。”芳芳也帮腔道。

“哟嗬,芳芳,谁给了你胆子,个巴马小毛虫也敢在老子面前呲毛了?找死呢你。”男孩挥起手臂,朝芳芳搧过来。

芳芳吓得急退两步,躲在林一林背后。林一林见男孩身高马大,比自己壮实不少,忙悄声对秋叶道:“去叫石头。”

又问芳芳:“他谁呀?”

男孩见问,不等芳芳回答,得意的扬头,大声道:“你问我是谁?呵呵,还真是个憨巴,连老子都不晓得。告诉你,我爸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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