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与不安(1 / 2)
手背上一阵刺痛,火辣辣的,与冰冷的体温激烈地碰撞。杨沫睁开眼睛,看到护士正拿着针筒向她体内注射,长长细细的针头一半嵌在皮肤里,发着奇异冰冷的光。
“醒了?感觉怎么样?”头顶一个声音,不冷不热。
杨沫仰起目光,见到张逸白那张扑克牌脸,一时间有点蒙,“张医生?”
“还记得我是谁,还好。”张逸白叹口气,“你鬼门关转了一圈,感觉如何?”
“啊?”杨沫用力一想,脑子就开始阵痛。她想起来了,被那群混混推到,又被踹了一脚,“我遇到点麻烦,被几个无赖踢了几脚,居然大费周章地被送到您这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踢了几脚?杨沫啊,我就没见过比你更粗枝大叶的女人!你怀孕了昨晚还敢喝成那样坐在饭店大堂地上耍酒疯,今天还能彪悍地跟流氓吵架,你可真是女中豪杰啊!”
她的神经猛地一抽,全身血流都静止了一样,愣在那里半天没一点反应。
“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张逸白问。
怀孕。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张逸白,张开嘴又是半分钟,才终于说出话来:“怀孕?我怀孕了?那,孩子……”
张逸白刚要开口,那些刻薄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竟又吞了回去,他看着躺在床上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那张朴素的面容上惊呆的表情竟带着如此触目惊心的真实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太过了。
于是闭了嘴,不再说话,转身要走。他竟不忍再看一眼这个可怜的女人。
“张医生。”她忽然叫住他。
他站住,没有转过脸,背对着她问:“怎么?”
“那孩子多大了?”她嘴唇抽动着问。
“快三个月了,要是你送来得再晚一点,就是两条命。”张逸白依旧没有回头。
杨沫喃喃着:“三个月,三个月……”
“杨沫。”张逸白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头来问,“这孩子,是老谢的吧?”
杨沫没有回答,双眸定格在某个方向,瞳孔却是涣散的。脸色如纸片,嘴唇也没有一丝的血色。
“要我叫他过来吗?”张逸白不知道自己嘴里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也许他真的同情起这个女人来了。
“张医生,你这又是何苦呢?”杨沫忽然苦笑了一声。
“什么?”张逸白愣了。
“你明明是向着孟小姐的,不应该希望我离谢林森越远越好吗?你总是这样翻来覆去的,坏人当得可不彻底啊。”杨沫涣散的目光又汇聚起来,直直地盯着张逸白的双眸。
他被这直接的目光盯得全身紧绷,呼吸都慢了一拍。毫无掩饰的憎恶,直白又惨烈。
“算我多嘴,就当我没说!不过你的入院手续还没办好,送你来的男同事好像跟你不熟,连你家住哪都不知道。”
杨沫垂下眼帘,这样的丑事就这么被程子聪给撞见了。
张逸白没有再说话,径直走出了病房。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翻出谢林森的电话,犹豫不决。如果他打了这通电话,他会责怪自己一辈子,可如果他不打这个电话,他又会不会心里不安一辈子?
小护士匆匆忙忙地走进来,“张主任,201床的杨小姐坚持要出院。”
张逸白啧了一声,又气急败坏地走进杨沫的病房。一进门就看到杨沫纸片一样的小人正张牙舞爪地要从床上爬起来,两个小护士拼命按都按不住。
“你就闹吧!你以为这样闹我就会让谢林森来看你了吗?”张逸白吼道。
“你错了!我就是因为不想你把谢林森叫来才一定要走的!”杨沫也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一个女人这么要强干吗?”张逸白瞪着她喊道。
“我一个女人为什么不能要强?男人都靠不住,还不让我自己坚强点吗?”杨沫喊道。
然后张逸白看到杨沫脸上不知何时已流成行的泪,是要强的泪水。
忽然想起那一晚,孟怜伶破天荒地打电话给他,电话里她第一次对着他抽噎,她说:“我已经快三十岁了,我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林森了。”
他的心脏忽然猛地颤了一下,然后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她靠男人,而她靠自己。
没有再嘶吼,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出院,需要住院治疗至少一个月。如果你以后还想再生孩子的话,就乖乖待在这别闹腾。”
这话虽然是和气的,可声音里又透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杨沫停止了挣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不再看他。
张逸白转过身,叹气离去。
“张医生。”背后的声音又叫住他,冰冷而孱弱。他站住,依旧没有回头。
“谢谢你,让我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杨沫淡淡地说。
张逸白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再回到办公室,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杨沫最后的谢谢像根毒刺,扎到他心里,原本麻木的心竟久违地有了痛觉。
于是又拿出手机,解锁之后第一个画面还停留在谢林森的电话号码那一页,他食指用力按了下去。
杨沫被打了一针镇定剂之后睡着了,模模糊糊地又做了那个梦,这一次她被封闭在一个冰做的蛋壳里,隔着好厚好厚的冰壳,她对着那个越来越远的人影拼命呼喊,却依旧只有安静。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途好似醒过来几次。见到程子聪,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又无力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已是黑夜,病房里空荡荡的,冷气机呼呼地吹。
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牙齿打着颤。想不明白明明是炎夏,她怎么会觉得这么冷?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好好的,怎么会怀孕,又怎么会流产?
怀孕,流产,这么遥远的事情竟然也能切身地发生在她的身上。明明是只有电视剧小说里才有的狗血情节,女主角被男主角抛弃,万念俱灰的时候流产,然后得到男主角的怜悯并重获爱情,从此两人过上幸福的生活……
这下好了,她彻底向着言情小说的悲惨女主角又迈进了一大步。只是这事到现在还是无法让她有切身的真实感。痛是真的痛,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像有根小针在扎一样,可她想象不到这样的痛是因为身体里流失了一个小生命,三个月大的小生命。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想到原来这一阵子总觉得食欲不振又恶心原来是因为肚子里装了个小东西。她真是个不称职的女人,荒唐的妈妈。
所以梦里那个越来越远的人影,原来是她从未见面的孩子?七夕,多好的日子,牛郎织女一年才能在这天相见一次。可她却要与她的孩子永别。
此刻的她竟然出奇的冷静,冷静到无法捉摸心里的这种沉重感究竟是不是悲伤。她到底不是合格的言情女主角,否则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哭天喊地恨不得一根白绫跟孩子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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