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莫问余生(1 / 2)
夷安两指夹着一枚黑子,凝视半晌,重重落下棋子。
“砰”一声,清脆略带刺耳,一如今日的夷安,褪去青涩,逐渐显露尖锐与执拗,还以这个家族女子本来的面目。
“再过几日就是霍去病的生祭,每年他的旧部下故友亲眷都会到霍府拜祭,霍嬗已长成一个大孩子,只怕他不认得你。”夷安有意无意说道。
解忧似乎没注意听,手中捏着一枚白子聚精会神关注着十九道纵横交错线,半晌才落下一子,好半天才回过神,“哦”了一声。夷安棋力渐长,要想胜过她少不得多费些脑力。
夷安抬头瞟了她一眼,低头寻思道,“这些年他的生祭死祭你都不去看,是怕见了青荻伤心还是尴尬?”
解忧目不斜视,不动声色吃了她一子,“去了也没几个认识的,坐下说不到几句话。”
竹外宫禁间繁花开得茂盛,乱红飞过,馨香四溢。竹林内却孤寂得很,终年不变的苍翠竹叶,以及足不出户心如止水的翁主解忧。
“可我听说他们都认得你。”夷安噎了一口水,含沙射影道,那年雨后朔方解忧勇闯军营的往事还不时被提起,当年他们对她还有些怨气,这些年一刻也不曾见过她又忍不住提起,所有与霍去病有关的人或事都变得弥足珍贵。
“果然出了宫的人消息灵通些,这些年我已不大出去走动,生疏了。”她已不再那么易怒。
“哼!这还要多谢你送我出嫁。”夷安狠狠杀死她一片白子,解忧深明大义的话语如在耳畔。“无论到了何时你都是公主。”说得倒是容易,如果她知道这些年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就会明白她为何这般怨恨她。是她答应帮她,是她给了她希望让她满心期待着,却也是她最终断了她退路狠心送她出嫁。
解忧已没有前些年的争强好胜,不痛不痒道,“不客气。”更重要的是,除了夷安,再没人跟她说一句话。
“手上的伤好得怎样了?”夷安忍不住去关注她右手的断指,禁不住去戳她的痛处。
“没事,就是再也练不得剑。”解忧坦然道,对此她已不再要求什么,历经沧桑,才知随遇而安的珍贵。
“也对,没了右手你一样能杀人。”夷安存心刺激她。解忧却可轻易化解她的小伎俩,“这一年到头只有你一个客人。”
“当年他病重,听说你昏厥过去,在场的人都以为你气绝身亡。现在回想,如若当初就死了也干净,免得现在到处惹人嫌。”夷安冷冰冰道。她不由得想起青荻来,霍去病走后,这个长情痴心的女子一夜间好似老了十几岁,她再也没有格格作响笑过。她的眼底很沉静,目光一刻也不肯离开孩子。
解忧抬眼深看她,几年的婚姻生活已将夷安折磨成另外一个人,或许她该自责,毕竟是她毁了她全部的希望。她偶尔也会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到青荻的名字,每一次她都很伤心,不知是伤别人还是伤自己。
夷安继续道,“我们都以为你和霍去病情义比旁人自然要深厚几分,想必是悲痛欲绝,甚至以死相报。没想到你痛过一回转念就忘了,回想下跟霍去病的亲娘还有几分相像,伤过之后还能重来。”
解忧任凭她言语如何相激也不反击,坦然道,“说得对,我以前没发现。”
夷安越发控制不住,愤愤道,“那么多人都死了,你怎么不死?你说一个人这么多年,活着没人爱,死了没人惦记,多可悲。”
“那我就更不能死了,”解忧耐心说道,“他……走后年年有人祭奠日日有人伤心,千秋万代后还会被人刻在石碑上传诵瞻仰。换做是你,就算没有这些人真心拜服,也少不得后世祭拜。我呢?死后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看着身前跟我结怨的人到灵堂里假惺惺吊唁,可能还要流几滴眼泪。或者干脆幸灾乐祸,在灵柩前就笑出声来,对我的生平评头论足,然后沾沾自喜说着我如何咎由自取,我不要受这种气。我非但不能早死,还要长寿,我得死在你们后头。”
夷安讥笑道,“还以为你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原来都是假的。你还是在乎。”
“这是不同的。只要我活着就能强过总有人惦记,再怎样在背后说我也是枉然,刘解忧还是刘解忧。可若我死了,那就真的输了,如青山黄土一般任人踩踏。”解忧兵不血刃道。
“你还是这般好胜。有这样的力量,你不会死的。”夷安气呼呼得出这结论,讪讪离开。
夷安脚步尚未远去,竹馆就恢复了宁静,是死一般的静默。衡玑死了,清溪死后她也没再让人伺候,一个人洒扫院落安然度日。听说曹襄身体不大好,卫长日日后悔当年怎么不对他好一些,如今安心做个贤妻良母也减少进宫走动的次数。
不觉夕阳的余晖已扫至竹馆,那一群白鸽在她身畔踱来踱去。为着那年剪落羽毛的事情,她本以为它们会记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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