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莫问余生(2 / 2)
鸽子到底比人心健忘,熙熙攘攘在解忧身畔叽叽咕咕叫着。只是它们虽重新长出了羽翼,却如受伤留下阴影的孩子不再飞翔。
她捉过一只,抚摸着它光洁丝滑的白羽。鸽子似也懂人心,乖乖听话,毫不挣扎。
她喃喃自语道,“管别人说什么呢。反正你知道,我会用余生来思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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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即位的楚王走在通往长安的道路上,这不是他的第一次长安之行,却是第一次以王的名义去拜见这个王朝的主人。
拜见过天子之后,他特意申请求见那位来自楚国的神秘翁主。得到天子的许可,他忐忑心中的某种压力终于被释放,但另一种恐惧再度升起,这会是怎样的会面?
他已故的父王,翁主名义上至亲的伯父,临终前死死拽住他的手,以最后的沉郁嗓音颤抖着嘱咐他千万记得把他枕下的秘密随他一齐埋葬。身为儿子的他怎会不知父亲的心病?多年来他也好奇,当年的楚国驿馆里那个以朝廷名义前来的女子是如何牵制住虎视眈眈的父亲。
如今走在寂静清幽的竹林小道上,如果不是宫监再三向他保证,他依然无法相信这是曾经雷厉风行的那个女人安息的场所。
“到了,就是这里。”年迈的宫监将他引到门前,并未随他一同进入。
青竹,白芷,鸽子,还有几只路过的野蜂,这就是她全部的生活。出于各种目的,他必须拜会她。
正值青壮年的楚王当然不会被这种遗世独立的场面唬住,他果断推开门,走进他所谓堂姐的空间。
心跳在瞬间止住,此时的她与多年前留下的最后一眼相去甚远。不知是否因为隔着距离,蔓延在空气中的氤氲朦胧了他的视线,她的皮肤因苍白而显得不真切,模糊的如同墙上的古画。她的五官却比过去更显突兀,即便不施粉黛依旧清晰可辨,是他记忆中的样子。只不过,眼角的细纹透露出年长他几岁的她憔悴了许多。
这次会面注定留给他全新的印象和无限的遐想。至少他会认为上天在生老病死上绝对公平,他没有放过他的父亲,亦没有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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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
刘解忧这一生因为不同程度的所作所为或多或少担上一些骂名。比如一些刘氏诸侯的覆灭,比如于单的死,比如曹襄夫妻感情不睦,人们习惯将错误丢给她,看她那柔弱的双肩因承担自己没有犯下的罪行而越发强健。然而随着时间流逝,解忧逐渐退出他们的视线。当馆陶公主病死,当昭平君因杀害夷安的乳母获罪,当霍去病唯一的儿子随刘彻泰山封禅时猝死,人们再没有将这些事与刘解忧联系起来,没有从蛛丝马迹找寻她有意无意犯下的错误。
而那时她正赶往洛阳探望那病重的她曾经的老师太史令司马谈。她对病中意识不清的司马谈描述想象中皇帝封禅的壮举,她的车马离开时还与匆匆于蜀川赶回的司马迁擦身而过。那时这个马不停蹄的年轻人还不知道,他有朝一日会因为那部尚在撰写中的史书名垂青史,被千古后人传颂。
刘解忧清楚的知道当人们不再归罪于她时,属于她人生的价值已悄然结束。因为一些人一些事,她的人生没有按照既定的轨迹进行下去。可是谁在乎呢?长安汉宫还是从不同的获罪诸侯家收养孤女。这一年夏天,楚王室又给刘彻送来一个女婴。
解忧擦拭掉竹馆的最后一丝灰尘,她要走了。她知道夷安仍旧恨她,于单的侍从仍在责怪她。但她没有力气去化解了,她这半生太辛苦了。可她不遗憾,也不后悔,这一生至少有那么几次,她依照自己的意愿抗争过,这就足够了。
她生命中遭遇的许多人,衡玑也好,陛下也罢,尽管他们都曾竭力阻止过她与霍去病的来往,但她已无力去计较。他们这些人,一生忠于使命立场,忠于上天赋予他们的特权与责任,过多牺牲自己的喜好欢爱。
她原以为自己不信命,可事到临头,她比谁都虔诚的完全臣服在命运脚下。就如同她与衡玑没办法一路相伴走下去,这是命;就像她与夷安再也做不了好友,这也是命;就像她与于单荒唐的相遇,是命运的捉弄;就像她曾爱过一个人无果,这更是命。
因为命运的眷顾与残酷,她有幸参与或见证这个时代许多伟大的创举,但就像与那个年轻的继任太史令错过一般,她总与历史的记载擦肩而过。她有幸在霍去病那华丽到极致而戛然而止的生命中插上一脚,却不留任何痕迹。
直到多年后,白发苍苍的刘解忧站在历史的尘埃里回望这一切时,她依然坚信自己的选择,但命运判她终身孤独。
或许有朝一日解忧会看淡一切,走出别人抑或她自己设下的犄角。可谁知道呢?今后的人生注定无悲无喜,任胡沙万里,远忆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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