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2)
沈安离开后, 里屋的门又重新关得严丝合缝,一切归于平静,只有孩子时不时的呓语传来, 给暖融融的室内又增添了几分温馨。
过了一会儿,顾霖将孩子喂饱后哄睡着,自己则歪在小榻上歇息, 忽听得外厅了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还不少,积聚在一处不知小声商议着什么。
顾霖蹙眉看向室外的方向, 思忖着陆熠这几日一直都赖在外厅,这个时候定然是在此处商讨政事。森园那么多间庭院, 他却独独住在外厅受苦,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屋门忽的打开, 蓝溪闪身而入, 漆木门一开一合带进阵阵凉风。
顾霖抬眸看她:“清灵县近况如何?”
自己身困森园无法出门,顾霖便一直让蓝溪出门打探情况, 清灵县百姓的安危一直牵动着她的心, 不管顾氏与朝廷恩怨几何, 百姓是无辜的, 她希望所见之处都是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蓝溪走到圆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从胸、口掏出一大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摊开,两只烤得黄灿灿、香喷喷的猪肘子躺在油纸上, 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蓝溪眼睛亮晶晶的, 高兴道:“属下今日出门,看到华安街上可热闹了,街边的小铺子都开了, 酒楼也坐满了人, 水患已除, 百姓们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而且,回来的路上,属下还听说三庆山上的劫匪已经被尽数剿灭,沈大人也回到了县衙,看来清灵县的危机是彻底解除了!”
说着,她将托着猪肘子的油纸往小主人面前一递,眼睛却一刻都不离开那油光发亮的猪肘:“姑娘,你瞧,我还在街上买回来两个大猪肘子,闻着都香,您要不要来一个?”
“你吃吧,我不吃。”顾霖并不爱吃这种大荤之物,摆了摆手,一双杏眸里浮上了欣喜。
只要清灵县百姓能重归原来安闲的生活,她也就放心了。
蓝溪小心翼翼地收回肘子,抬头见姑娘难得露出了笑容,那一笑简直倾国倾城,令百花都羞愧其颜色,一时有些看呆。呆了一瞬,她又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问:“姑娘,属下听说沈大人刚才来这儿看过您?他是不是受伤了,我看咱们屋门外怎么有一滩血迹?”
“血迹?”顾霖不解,“你在屋门哪里看到的?”
她刚才分明已经确认过,沈安看着只是精神憔悴,身上并未有明显伤痕。
蓝溪立刻跑到屋门口,模拟着位置大概指了指:“就是屋外这个地方,好大一滩呢,应该已经隔了段时间,边缘都有些干涸了。还有,外厅里好像积聚着一些人,个个都提着药箱围在一处,好像在给谁看诊。”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蓝溪远远望了一眼,都没看清楚里头被围着的人是谁。
顾霖却立刻明白过来,刚才只有沈安和陆熠两人站在屋门外,沈安既然无事,受伤流血的人应当是陆熠了。
外厅的纷沓动静,想必也是徐答请来的各位大夫前来为他看诊治伤的吧。
只是,他身边的隐卫个个武功高强,且人数极多,这次怎会令他受伤?
她莫名有些不安:“蓝溪,今日在街上你可听到沈大人是如何解围回来的?”
“街上都不知道沈大人曾被劫匪掳走的事呢,百姓们都以为是沈大人剿杀了三庆山上的匪患。”蓝溪挠挠头,“属下还是听紫雷大哥说,今日一早,陆世子什么人都没带,孤身上山进入了劫匪的老巢。两个时辰后,硬搀着沈大人下了山。”
“紫雷大哥还说呢,上山剿匪可是大功一件,只是不知为什么陆世子却硬生生将这个功劳送给了沈大人。”蓝溪性子直,并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直白地感慨道,“孤身上山剿灭劫匪,还救下了朝廷下派的江南刺史,这是多大的功绩!看来这个陆世子也是有点蠢的。如果是属下,这功劳非宣扬得清灵县百姓人尽皆知,好生炫耀一番才行!”
虽是女子,但蓝溪心中一直有着劫富济贫的侠义胸怀,盼望着有一天能够用自己的一身武艺,得到一地百姓的赞扬。
有此机会,定然是不肯错过的。
可是陆熠不同,他心中需要衡量的事情太多,虽然她不知道陆熠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可冥冥中她笃定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考量。
顾霖收敛起纷繁的思绪,伸手点点蓝溪的小鼻子,将人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回来,问:“那紫雷有没有提起,陆世子为何单独上山没有带人?”
她隐隐猜到了答案,可却不愿意去深想。昨晚她故意逼他营救沈安,是笃定凭借陆熠的谋略和隐卫的力量足以剿灭山上的劫匪。
可如果是劫匪指名道姓让陆熠孤身上山呢?这风险可不是只高了一星半点。
想到这里,顾霖心中浮现出些许愧疚,即使陆熠与自己隔着血亲仇恨,可他因为自己昨夜的几句话就孤身犯险,且带了一身伤回来,让她有些怪怪的难受。
“陆世子为何没带人?”蓝溪复述了一遍小主人的问话,脑中一片空白,这个问题她倒是没细想。
带没带人很重要吗?
顾霖却没有再问她,眉眼中的那抹欣喜之色淡下去几分:“蓝溪,一会儿有机会,你去徐答那儿打探打探陆世子为何孤身上山。”
“哎,姑娘!”蓝溪爽快地应下,见屋内无事,手里头的猪肘子又实在诱人,她将油纸包胡乱包好,揣着肘子就出了门。
外厅里大夫们依旧围着在低声叽叽喳喳,蓝溪不耐烦听这些人掉书袋,径直走到厅外的廊下,寻了个没人的角落,拿出一只肥得冒油的大肘子啃起来。
正啃得忘我,身边忽然坐下了个人。
徐答看看面前一身劲装的姑娘吃得满嘴冒油,边感慨着她胃口真好以后怕是养起来费钱,边咳嗽声搭讪道:“蓝溪姑娘正饿着呢?猪肘子好吃吗?”
“好吃啊!”蓝溪吃得正带劲,没有功夫抬头,她用力撕下肘子上的一大块肉,英气的眉眼里都是满足。
“咳,那个……世子爷这次受了重伤,夫人那边……”徐答摸摸鼻子,想通过她求求情让夫人关心下世子爷,话还没支支吾吾地说完,肩膀就被用力推了一下,摔得他一个趔趄。
蓝溪嘴里还叼着块肉,对他怒目而视:“原来是你这个……这个人啊!”
她把骂人的话吞回肚子里:“你们世子爷受了重伤,关我们姑娘什么事!要报仇去找三庆山上的劫匪啊!”
徐答知道她误会了,人还摔在地上,迫不及待地解释:“不是,不是,姑娘误会了,世子爷受伤跟夫人没关系,就是……就是这伤实在重了些,大夫说一不小心就会落下病根,刚才又牵动伤口流了好多血,在下就想着夫人能不能关心下世子爷,毕竟世子爷心里头最在乎的人就是夫人了。”
说完,他偷偷觑一眼稍有松动的蓝溪,又添补了句:“世子爷今日一大早就想着兑现给夫人的承诺,孤身上山救下了沈大人呢!”
话说到此处,蓝溪因对方低声下气的态度,上头的脾气消下去一半,想起小主人的嘱咐,她趁机问道:“那你们世子爷为何孤身一人上山?”
“这话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蓝溪见他叹了口气像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赶紧出声阻止。
她是想知道原因,并没有耐心听他漫无目的地将细枝末节都讲一遍。
果然,徐答停住了想要多多渲染世子爷如何历尽艰辛救回沈大人的想法,简短概括道:“唔……大抵就是沈大人被劫后,劫匪扬言只能由陆世子独自上山寻人,他们才答应见面商谈。只是没想到,对方嘴上说着商谈,私下里沿路设了埋伏,世子爷身手虽然不凡,到底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又拽着个文弱的沈大人,寡不敌众就受了重伤。”
说完,徐答心有余悸地望一眼厅内:“蓝溪姑娘你瞧,世子爷刚才不过是在夫人房门口站了会,就扯动伤口流了好大一滩血,现在正叫了大夫包扎,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有些像自言自语,又有些像故意说给蓝溪听:“世子爷这么做,全都是因为夫人。我算是明白了,只要夫人一句话,世子爷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眨眼睛的。这一回,夫人要是能关心世子爷一句就好了,哎,蓝溪姑娘你说……哎?人呢?”
等徐答将自己心里头的话婉转地说完,再抬头时,身边的蓝溪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啃得干干净净的猪肘子残骸被团在油纸包里,扔在他的脚下。
“咳……这咋咋唬唬的姑娘。”徐答无奈,心里盘算着刚才自己的话对方听进去了多少,弯腰捡起了脚边的油纸包。
……
蓝溪受不了徐答后面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的絮叨,吃完肘子就趁人不注意回了屋子。
她将从徐答口中听到的信息原封不动地说给小主人听,末了照例不忘评价一句:“这么看来,这陆世子胆子倒是蛮大,也遵守了对姑娘您的承诺。”
要不是有从前的事在先,她说不定还会崇拜这位有勇有谋的一品镇国大将军。
顾霖闻言,尚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陆世子应劫匪的要求孤身上了三庆山?”
“是啊。”蓝溪咂摸着嘴里残留的猪肘子的香味,茫然地问,“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自然不大对。
顾霖沉默下来,杏眸微微垂下,鸦羽般的睫毛长长地头落下,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陆熠这一路向来小心,怎么会让三庆山上的劫匪知道自己的行踪?难道这帮劫匪中,有认识他的人,且想要置他于死地,所以故意劫了沈安引人上山?
她忍不住因这个猜测后背冒出了一阵冷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陆熠此行无异于是故意送自己入虎口。
对方既然敢让他孤身上山,就已经在山上做好了充分的埋伏,只等他入圈套被诛。这回他能够既剿灭了劫匪,又将沈安安全地带回了县衙,身负重伤还算是好的结果。
万一对方手段狡诈,又或者他孤身一人力不从心,很容易就会命丧三庆山。
而昨日,他明明应该知道此行的后果,却还是因为自己的几句话上了山。
她心中“咯噔”一下,一团迷雾般想不清其中的缘由,他为什么仅仅因为她的几句话,就匆忙决定孤身上山了呢?
蓦地,徐答方才的话又重新闪入脑海——
“我算是明白了,只要夫人一句话,世子爷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眨眼睛的。”
“这一回,夫人要是能关心世子爷一句就好了……”
她该关心吗?
顾霖纠结起来,越来越浓烈的愧疚自心底升起,从小接受的道义礼仪都督促着她去看一看外面的男人。
至少,应该到外头去,站在他面前,就此事向他道一声谢。
可两人如今的处境,她又无论如何无法走到他面前开这个口,更别提是嘘寒问暖的话了。
她咬咬唇瓣,有些别扭地吩咐一头雾水的蓝溪:“蓝溪,你……你去告诉陆世子,就说如果他想要看孩子,从今以后可以随时进屋来看。”
“啊?姑娘认真的吗?”蓝溪傻眼了,“姑娘从前不是连咱们屋的门都不让陆世子进的么?”
“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顾霖不自在地瞥过眼,既然道谢的话说不出口,那就用他可以看孩子一事来替代吧……
更何况,有些话、有些打算,她早就想跟陆熠说清楚了,只是她一直在逃避,故而迟迟没有得到解决。
……
蓝溪将话带到外厅后,外面属实又混乱了一瞬。大夫们明显加快了手中包扎的速度,又叽里咕噜商量着开了养伤止血的药方,被隐卫领着退了下去。
外厅内归于寂静,连凉风吹过竹帘砸在廊柱上的声音都清晰无比地传了进来。
很快,内室的云纹漆木门被敲响,“叩叩叩”,男人醇厚低沉的嗓音传了进来:“霖霖,我……我来看看孩子,可以吗?”
顾霖正在摇篮边哄孩子,听到男人的声音,手指微微攥紧又松开,尽量将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缓:“进来吧。”
下一刻,屋门被轻轻打开,男人玄黑色的身影进入,很快大步向母子二人行来。
陆熠生得高大,又因为北疆战场的历练,周身都是摄人的气场。但见到屋内的人时,他有些拘束,看了看襁褓中正熟睡的儿子,挑了个不远不近的圆凳坐下,才抬眸看向顾霖:“霖霖,你……这些日子身子怎样?”
从前二人见面气氛都很僵硬,今日是第一次她如此平和地坐在自己面前,陆熠真觉得身处梦中,不禁有些感谢三庆山上劫匪的袭击。
要不是他身负重伤让她心生愧疚,他恐怕这辈子都无法靠她这么近地坐着。
“我很好,不劳陆世子费心。”顾霖躲开他灼灼地视线,努力将注意力都放到孩子身上,“敢问陆世子,明明是你上山剿灭了劫匪,为何对百姓只说是沈安的功劳?”
她不记得陆熠是这般好心的人。
“沈安这次身为江南刺史,是明面上受朝廷委派治理清灵县水患。他是礼部侍郎自然没有经验,若是治理不当也无可厚非。可这次江南水患牵扯到北疆战事,举朝上下既不想趟这个浑水,又不希望沈安大捷而归压他们一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陆熠容色温和地看着她,口中说的却是朝中的波诡云谲,“如果沈安一事无成地回来,朝臣们一定会落井下石、多加诟病,甚至会牵连沈太傅及整个沈府。如果这次剿匪算作沈安的功劳,即使不能算大捷而归,多少能弥补些他此行的失职。”
他话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为沈安、为沈家考虑,顾霖听得诧异,忍不住问:“可是,你也被圣上派来治患,你就不怕……”受人诟病牵连定国公府么?
“我历来从军,厮杀的是战场血色,剿匪的功绩让了也就让了。”陆熠笑了,眉眼里流露出大漠风北的豁达与从容,“即使这次受那些御史台的匹夫骂上几回,转头就能在北疆战事上让他们闭嘴。”
他那么自信,举手投足间都是意气风发的肃杀气场,好似这天地朝堂,从来没有能令他惧怕的东西,顾霖忽然就想起华直街上二人初次相见,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肆意张扬的样子。
也是一样的肃杀从容,俯仰之间四周都为之黯然。也正是这样的摄人气场,才让她从心中油然生出了崇拜爱慕,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这场飞蛾扑火般的一厢情愿,走到最后的结局是如此凄惨,早知道自己为那一眼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她宁愿从未见过这个男人。
顾霖甩去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思绪,将懊悔强行压在心底。
解开了心头的疑惑,她也没什么想要开口问的了,两人相对而坐,气氛又开始回复沉默。
陆熠望着顾霖垂头不语的模样,乌黑的长发零落在肩头,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将那些发丝理得更顺一些。
顾霖却早就察觉到了似的,肩膀迅速往旁边一缩,躲开了他即将到来的触碰。
男人的手指僵硬地停在半空,只得蜷缩了下收回。他性子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多言,这时却开始没话找话:
“霖霖,你……你可还需要什么其他的东西?我让徐答立刻去买?”
“不用,这里东西都很齐全。”
“住在这儿,乳母婢女照顾得可还习惯?如有不顺心的,我立刻将他们换了,寻些更好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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