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2 / 2)
“不用,他们都很尽心尽力地照顾我们母子,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那……”
“陆熠。”顾霖忽然受不了似的抬眸看他。
陆熠连忙止住了话,有些担忧地看着面前的人。
顾霖甚至看出了那双向来深邃不起波涛的凤眸里,流露出的丝丝慌张。
顿了顿神,她再次开口,嗓音轻软,说出的话却犹如冰刀霜剑:“陆熠,我们和离吧。”
陆熠明显身形一抖,凤眸里墨色翻涌,喉中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苦涩与血腥又重新泛上,被硬生生用内力强行忍住。
他努力稳住嗓音,不让话里的颤抖被对方察觉,问:“为什么?”
“我与你的婚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权谋算计,以前是我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经历了这么多事也多少看明白了,”顾霖将眸光落在襁褓中的小婴儿脸上,替他掩好被角,“陆世子,我们生来就不是一路人,勉强牵扯了这么久已经足够让彼此痛苦,况且你战绩卓然,有大好的前途要走,以后也可以娶任何一位自己喜欢的京都贵女,又何必紧抓着我这个罪臣之后不放呢?”
陆熠眼里的疼痛如此明显,急道:“霖霖,我们之间不是权谋算计,也许……也许一开始我的确存了权谋之心,可后来真的一心只想与你携手白头。顾氏的事我还在调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信我一次好吗?”
“可是陆熠,我累了,很累很累。”顾霖望向他,眼尾勾着一抹浅粉色,好看的杏眸中蓄着泪,“就算你最后给了满意的交代又如何呢?母亲可以活过来吗?顾氏一族也可以重回到过去的荣光,所有人都会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陆熠,有些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谁也改变不了,也挽回不了。”
男人眼眸里的希冀灰败下去,语气满溢颓丧:“如果我说,也许顾夫人还有一线生机呢?”
顾霖倏然抬头:“你说什么?”
想了想,她又立刻摇头,唇边泛起苦笑:“怎么可能,母亲不可能活过来了。”
那日在顾氏老宅的庭院里,她亲眼看到母亲毫无生气地躺在床榻上,那样凄惨悲怆的场景,至今想起来依旧令她难受得喘不过气。还有爹爹那一声声责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剜在心口,她若是再对陆熠心存期盼,那就是视家族、母亲性命不顾的不肖之女。
她一定会回京都,一定会调查清楚顾氏的事,也一定会找到母亲的尸首。可这一切,她都不想与面前的男人有半点关系,因为心中明白,最后二人一定会站在对立面,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沉寂良久的心又开始疼起来,顾霖怜惜地望向睡得正香的孩子身上,又是一阵怅然。这孩子还这么小,就要承受父母对立的结局,不知他长大了知道真相后会是怎样的心绪。
应当是恨不得从未来到这世上吧……倒是她自私地选择留下了他,平白让他遭受他人的冷眼非议,承受本不该他承受的痛苦。
陆熠见她心绪失落,也跟着一起不好受,坚持道:“顾夫人能不能活过来的确还是未知,但有一线希望总好过绝望,霖霖你说对不对?”
顾霖终于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追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能不能活过来还是未知”?难道母亲真的没有死?
“当时我一路寻你,将顾氏的事交给了隐卫。后来我们双双坠崖,你失踪,我失忆,圣上接手了顾氏的案子,但一直碍于我失忆的缘故没有发落顾氏,且将重病昏迷不醒的顾夫人藏在了京都城郊的暗桩中。”陆熠将袖中的一幅京都地图抽出,摊开在她手中,在上头的某一处点了点,“就是这儿,可惜顾夫人中毒太深,寻名医救治了几月,仍未有苏醒的迹象。”
“你说的都是真的?”顾霖握着地图的手颤抖着,带着不确定的怀疑,“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刚才说的句句属实?”
她真的怕了,怕他这一回又是骗自己留下而使出的手段。
还有,那日在顾氏老宅,她清清楚楚地被告知母亲中的毒是陆熠授意所下,母亲即使如他所说被留在暗桩昏迷未醒,又意欲何为?
伤人性命又半途留人一线生机,这样的手段也称不上光明磊落。
想到此处,顾霖的面色又冷了下去。
“霖霖,不管你现在相不相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刚才所说句句都是真的,当初寒门之变时,你父亲并不安分,他甚至想利用你母亲……”话到此处,陆熠又止住了接下去的内容,那些事尚有疑点,且说出口定会让她崩溃,还是不要提前告诉她的好。
停了停,他囫囵地将话圆了过去:“霖霖,我可以保证,至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伤害你母亲,甚至是借此覆灭顾氏的心思也从未有过。你还在月子中,还是养好身子要紧。等你出了月子,我会带着沈安动身返京,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回去,等到了京都,你想知道什么,我会一一查清告知你,或者你不相信隐卫查探的结果,也可以让紫雷去查!”
“如果紫雷查出,是你一路推动顾氏走向颠覆,母亲中毒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呢?”顾霖反问。
“那便随你处置,你想要我的性命也可以随时拿去。”陆熠苦笑,“还有顾夫人,她依旧处于昏迷中,回京后只要你想去看望她,随时都可以去。”
这条件对顾霖来说的确太过诱人,她一直处于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乍然听到母亲还可能活着的消息,她又怎能不激动?
即使是昏迷不醒,只要还尚存一口气,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她问:“如果到了京都,查明了一切,我还是执意和离呢?”
陆熠深吸一口气,刻意去忽略心头的锐痛:“如果等一切都水落石出,你还是执意离开,我会痛快放你离开,还有这个孩子,我也不会强行逼你舍下。”
“口说无凭,我们需得立个字据。”
“好。”
……
日头升了又降,又是一日过去。
已经是入夏的天气,吹进屋内的风还是透着凉,陆熠见顾霖埋首写着字据,起身默默关上了半开的雕花小窗。
等他重新折返,顾霖已经将字据写完,并且签上了名字画了押,递了过去。
陆熠无奈接过,在她秀气的小楷旁也写上了自己的名姓,摁上了手印。
顾霖方松了口气,将字据小心翼翼地收好。做完了这一切,再抬头时,却发现陆熠还杵在屋子里没走,忍不住蹙眉:“陆世子还不走吗?”
陆熠面色一僵,脚下却没挪动,好不容易被允许进入屋内,他还想多与母子二人呆一会儿。
“唔哇哇……”还没等陆熠出声,摇篮中的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因陆熠进来时,已经将蓝溪与乳母远远地打发出去,屋内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顾霖在月子中不能劳累哄抱,就想出声唤乳母进来,可唤了好几声,外头毫无回应。
陆熠望了眼外头,轻声解释:“应当是隐卫怕乳母偷听我们二人对话,将人远远地遣远了。”
看着襁褓中已经哭得满脸通红的儿子,他安慰道:“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来抱着哄吧,你指挥着点我。”
说着,他几步走到摇篮旁,小心翼翼地将里面大哭的孩子抱在怀里。
那双拿惯了刀剑□□手,忽然触到了小孩子软乎乎的一团,顿时僵硬地不知所措起来。
孩子被男人僵硬的动作弄得不舒服,哭得更加撕心裂肺,陆熠努力学着乳母的样子拍哄轻晃了几下,还是没用,只好向身边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顾霖忍不住心里翻了个白眼,冷冷地指挥:“你抱错了,应该横着抱,让他的脑袋枕在你的胳膊上。”
“喔,好!”陆熠闻言,努力调整着孩子在怀里的姿势,可听着寥寥几字听着简单,做起来却非常费劲,好不容易将孩子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臂弯,稍不留神,孩子的脚从襁褓中挣扎出来,在空中乱蹬。
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滑稽。
顾霖实在看不过去,走到他身边帮忙将襁褓重新穿好,伸出手在孩子的小臂处轻轻拍着。
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孩子终于止住了哭泣,在陆熠的怀里睡了过去。
男人被折腾得鬓边已有一些汗意,也顾不得擦,语气透着感慨:“霖霖,多谢你能生下这个孩子,辛苦你了。”
他没想到照顾孩子看着简单,实际会这么难。
顾霖闻言后退几步,离他远了些,目光没有从孩子的身上离开:“不用谢我,这孩子不是为你生的。”
这话说得扎心,陆熠却全然没往心里去,唇角挂了抹笑:“不管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她将这个孩子带到人世,让他第一次感受到,除了那阴暗晦涩的朝堂,从此他拥有了一处温暖的角落,不管外头如何风起云涌,那里是永远灿烂如阳,给予他无尽力量的。
——
森园书房
陆熠离开内室后,转道去了书房。在外厅住了这么多天,很多来不及处理的密报都堆积在书房,今日他心情不错,也存了在临走前将剩余事物一并处理完的心思,便来到了书房。
刚将堆积的事情处理完,徐答捧着一大叠奏章密报进门,恭恭敬敬地呈上去:“世子爷,这些都是今日京都送过来的。”
座上正执笔的男人凉凉瞧了一眼,示意他将奏章放到桌案上,嗓音沉沉:“有无圣上的亲笔密信?”
早在他恢复记忆时,就私下书信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进京城皇宫,失忆前的那场布局看似严丝合缝,现在看来却出现了诸多意外,他必须要将那些疑点一一调查清楚。
还有顾氏与顾夫人的现状,他也要一手把握,不可以再让霖霖因为这些事情伤心难过了。
现在清灵县的水患盗匪已经解决,北疆的危机已除,他必须尽快将坠崖前的事处理妥当,失忆的三个月,实在是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徐答跟随主子这么多年,心底早已经门清儿,连忙从一大堆奏折里抽出其中一封递上去:“回世子爷,是这一封。”
陆熠接过迷信,一目十行地看过就将信放下了。
徐答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世子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氏族人在大理寺安分守己,只是顾博却是个硬骨头,到现在都没有松口,看样子是压根没打消起复结党的心思。”陆熠单手撑着额头,在耳侧揉了许久,一副头疼的模样。
闻言,徐答也沉下了心绪。
这位曾经的顾宰辅还真是坚持不懈,在朝堂上和世子爷交锋无数次,次次都是惨败而归,最后一次不惜赔上发妻的性命,孤注一掷也丝毫没落着好。
现在全族人都落入大理寺牢狱,自己也深陷囹圄、妻离子散,竟还没有死心么?
他也不瞧瞧当初寒门企图结党的下场,即使是圣上和世子爷一手扶持起来的大臣又能怎样,触了皇家逆鳞,照样让你一朝跌落云端。
可这些话徐答作为一个下属,心里头可以腹诽,嘴上是绝不能说的。他斟酌着用词:“顾大人许是……许是还没跌得狠。”
要是真的跌得痛了、狠了,还不悬崖勒马、立刻停手么。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一道明显不悦的眸光射了过来,吓得他缩紧脖子,立刻闭嘴。
书房内落针可闻,只有陆熠翻阅奏章密报时发出的“沙沙”声。
静谧许久,男人忽然没头没脑地回了句:“顾博这个人,不可动。”
徐答周身一凛,思路瞬间回笼——
他怎么忘了,这位前顾宰辅是夫人的生身父亲,对方骨头再硬,看在夫人的份上,也是绝对不能伤害分毫的。
否则,夫人与世子爷是再也不会有继续的可能。
只可怜了他们世子爷,明知顾博此人是扰乱朝堂的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能动,在朝政上也要束手束脚。
当徐答还沉浸在同情自家主子的憋闷中,陆熠已经翻看完了大部分的奏折,抬眸问:“三庆山上截获回的劫匪都审问清楚了么?有没有可疑的?”
“那些被抓的人中,只有三人是常年占据在山头拦路抢劫的盗匪,其余都是走投无路才上山落草的百姓,而这些百姓中又混杂了十余名乔装改扮的突厥人,”徐答说到这个就恨得咬牙切齿,“就是这帮恶心的突厥人散播流言,激起清灵县百姓的恐慌,明明是简单的一场水患,硬生生被造谣成了灭顶之灾。”
陆熠没搭理他的义愤填膺,只淡淡地追问,却一针见血:“那日在龙晶的粥摊前,全部的突厥人都被引到了华安街被拿下,既然没有了这些人的煽风点火,仅凭为首的三名劫匪头目,怎会坚持要本世子上山谈判?”
而且,徐答假扮他上山时,被一眼认出不是本人。
这些证据都充分说明,三庆山上的盗匪中,有认识他的人,且要置他于死地。
这样对他熟悉又恨他入骨的人,他自问这世上没有几人。
而且,那日他孤身上山,重伤之下拖着沈安离开时,似乎在山寨的角落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会是他吗?
徐答根本没想到这一层,被问得哑口无言:“这……这属下疏忽,这就派人去查!”
“不必了,”陆熠已经将手头的奏折快速批阅完,在桌案一角垒起了高高的一叠,他拿朱笔的尾端敲了敲,冷着声,“现在劫匪熠落网,该抓的都抓了,能逃的也都逃了,你以为人家有这么蠢,还呆在三庆山上等着你去抓?”
“是,世子爷说的是。”徐答用袖口擦擦脑门上的冷汗,面露愧色,深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也不敢再说什么免得被怼,老老实实地在桌边收拾奏章。
收拾到一半,男人的嗓音又在半空落下:“过几日我就会与沈安一道离开清灵县,回京都复命,到时你准备一辆舒适的马车,铺上柔软的毛毯,切记不可透风。”
马车需要舒适这他可以理解,可两个大男人为何需要柔软的毛毯,还不能透风?
徐答想到了尚在月子里的世子夫人,遂大着胆子问:“世子爷,这马车是为夫人准备的?”
陆熠用长至揉着眉心,另一手随意地搭在桌子边缘的角上,难得露了点欢欣的情绪:“过几日夫人就会出月子,到时她会随我一起回京都,这一路颠簸,不可让她和孩子感到任何不适。”
徐答浑身一肃:“属下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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