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侍寝(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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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吧?”

“是!”我心里一阵惊喜,盯着紫玉笛钗。

突然发现他正不动声色地打量我,“这支笛钗,你从何处得来?”

我不安起来。他为何对这支紫玉笛钗这般在意?莫非他已经对我的身份产生怀疑?

那场烧死真真的大火……

我心中转过千般念头。“这是燕国公主赐予我的。”犹豫了半日,我决定还是继续撒谎。

他微微蹙眉,“燕国公主?是那位前往回纥和番的公主吗?”

“是。”

他沉吟片刻,又看向我露出袖笼的手。我手上长了不少冻疮,青紫一片,夹着几道血口,委实触目。我有些窘迫,女子的手,本该是红袖末端的一段神韵,或为柔荑,或为纤素,皓腕玉镯,兰花轻挑,它是女子的第二张脸。

“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他执起我的手。

我如触尖针,忙欲把手缩回来,却被他牢牢捏住,扯不出来。

“你……”

“你应该叫我大汗。”

有一个问题始终盘桓在心中,终于就冲口而出:“如果是你……拦住了我们,会杀公主吗?”

他思忖片刻,微微颔首,“恐怕……也会。大周若与回纥连成一气,于契丹十分不利。”

我的心底泛起苦意,微微涌起的希望也破灭了。

“你对公主,似乎很是忠心?”他的目光掠过我的脸。

我垂下头,遮住泪意。

“很恨契丹人吗?”他轻声问我。

我咬紧了牙,“是。”

“也……很恨我吗?”他的语气温柔,几乎像是耳语。

我不防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准备好的唾骂之语竟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是僵硬地站着。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我腮边垂下的发丝。

“这也许真是天意……”他的手有些颤抖,把紫玉笛钗重新插在我发间,“既是你心爱之物,还是戴着吧!”他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看向我的眼神又似看向未知的什么地方。

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气氛太过暧昧。

“去准备一下吧。”他温和道,“今晚……要你侍寝。”

像被推入进最深的冰湖,彻骨的寒意和窒息悍然入侵,我这才惊醒过来,“什么?”

他似乎没看见我震惊的表情,低下头继续写字。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话也说不利索:“你曾说……不喜欢汉女……还说……更不喜欢……别人碰过的汉女……”那夜的情景,零零碎碎,在我脑中闪过。

他抬起头,神色平静,“我确然不喜欢汉女。但是……也许可以为你破例。”

“我不愿意!”我惊怒交加,“我绝不会侍寝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冲了出来,急速地坠落,像我此刻的心绪。

他的眸子骤然转成了蓝紫色,欺身向我靠近,“不愿意……为什么?侍寝之后,我可以纳你为侍妾,令你成为天兴宫半个主子。即使是契丹贵族女子,这也已是无上的恩典!你一个汉女,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扭身从他身边逃开,却险些被自己的裙裾绊倒。他伸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向他,几乎要把我的手腕折断。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自己已经接近疯癫的边缘。“别碰我!”我一边往后退缩,一边狂乱地怒骂着,“半个主子?呸!我不能忍受这样的耻辱!”

一瞬间,他那怒火中烧的眼睛似乎要把我熔成灰烬。他粗暴地把我拉到坚硬的胸前,双手死死地卡着我的胳膊,把我举起来。

“听着,女人!如果这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那么也已经玩得过火,因为我的耐心已经用完!”

“畜生!”我毫不示弱地说,“所有的契丹男人,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畜生!”

他突然放手,我跌倒在地。

门帘声响,一人闪进帐内。我转头看去,是那日在大殿里的素衣男子。我泪眼蒙眬,他的容貌仿佛隐在水帘后,看不清楚表情。

耶律楚对这个进来的男子视而不见。他的脸阴沉到极点,“反抗本汗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清楚,三日后到我寝宫里来,你便是我的侍妾,否则,就是一个死字。”

绝情的话语和粗暴的态度令我更痛恨他,“我死也不会屈服的!”

回到养伤的殿室,我瘫倒在床上,任由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滑下,洇入凌乱的发丝,在枕上汇成一摊湿漉。

“你怎么了?”阿君关切地问我。

我无力地摇头。

她却像知道什么,怜悯地握着我的手,“等你想通,就没有这么难受了。”

三天……

噩梦不失约地再度侵袭,整夜让我在过度的惊悸中时梦时醒。当寒凉的月色逐渐消沉,我突然忆起,今日是母后的忌日。

拿着好心的阿君给我的烛火和烧纸,我慢慢走向长河边。

我曾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我曾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四年了,血仇未曾雪,身却已残破……

长河滚滚而去,却载不动,一腔愁绪和恨意……

纸钱撒向长河,逐波而去。燃起烛火,女儿不孝,只能这样祭奠母亲……

身后突然有人向我高喝。

我茫然回首。那个被耶律楚唤作赤珠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身边站着数名侍女。她今日穿的是高襟黑底红色阴纹外衣,更显得浓艳泼辣,盛气凌人。一个侍女正指着我大声用契丹话喊着什么,我虽早已会契丹语,但她语速太快,我听不清楚,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那侍女见我没有反应,立刻怒气冲冲地转头对着其他人说了句什么,几名侍女鄙夷地笑起来。那赤珠的眼神扫向我,浓丽如宝石流霞的双眼闪过一丝厌恶。她突然以手捂鼻,做出要咳嗽的样子。侍女们一听,都看向我刚才燃烧纸钱的地方,小小的烛火还未燃尽,几丝青烟袅袅升腾。

数人快步走到烛火前,作势就要掐灭火苗。我忙上前挡住,“你们要做什么?”

然而我根本寡不敌众。烛火被掐灭,烧剩的黄纸被狠狠地践踏,带着黄土一齐被踢进长河。

我气愤已极,转身看向赤珠,“以强凌弱,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

她肆意地笑,盛气凌人地向我走过来。赤珠身材极为高挑,居高临下,瞟了我一眼,突然就扬起手来。

啪的一声,我脸上已挨了重重一下,火辣辣地疼。她手上戴着硕大的宝石戒指,尖角刮擦过我面上肌肤,带出一道血丝。

“你一个淫贱的汉女,也配这样和我说话吗?”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冷,“还不跪下!”

几个侍女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把我按跪在地。

那赤珠近身来,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一身妖气,果然是个狐媚子!就凭你,也敢勾引大汗!”

我瞪着她,“你这般寻衅,是因为他许久不到你帐里去吗?真是可怜!”

她的粉脸顿时变色,双目圆睁,伸手要掐我的脖子,却又在半路收了回去,换上了一个冷酷的笑容,“你不就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吗!今日我就把你的容貌全部划毁,看你还怎么狐媚!”她伸出小指,上面套着金丝玳瑁护甲,尖端闪着冷冰冰的寒光。

我惊慌失措地拼命挣扎,想要躲避那尖利的护甲。可是众侍女牢牢抓着我,使我无法动弹。

“啊——”

就在护甲将划上我面颊的一瞬,一个清冽的男子声音响起:“律妃娘娘请慢!”

却是那个素衣男子立在几步开外,向赤珠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萧史!”赤珠挑起秀眉,“你可不要来管本宫的闲事!”

我叫弄玉,而他,叫作萧史。这世上真有男子叫这名字?仔细看他,腰间果然别着一支碧箫。

那男子淡然一笑,“下官不敢。大汗使我唤这女子前去问话,正巧在这里遇上娘娘……”

“大汗唤她?”赤珠嚷道。

萧史深鞠一躬,“绝不敢欺瞒娘娘。”

赤珠愤愤地放下手,向周围侍女使了个眼色,众人放开了我。

她倾身到我身边,带来一阵浓烈的香风,“今日算你运气!大汗面前若敢胡言乱语,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萧史又向她鞠躬道:“多谢娘娘!”

赤珠带了众侍女,很不情愿地走了。

直到她们的身影完全隐没,萧史才向我伸出一臂,示意我扶着他胳膊站起来,“下官来迟,累殿下受惊了。”

我身子一软,跌坐在自己脚跟。

殿下!

他方才称我“殿下”……

努力压抑着惊异与恐惧。我内心似惊涛骇浪一般,脸上却只敢现出茫然不知所云的表情,“奴婢名唤真真,大人方才叫我什么?”

萧史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此处不宜多言,随我来吧!”

我也默默跟在他后面。渐渐离了王帐周围,走到另一处规模颇大的群帐之间。转过几重大帐,我心中疑窦丛生。待启唇相问,他已在一处帐门外停下,打开帐门,让我进去。

我尚未站定,他已拱手道:“下官拜见公主殿下。前日因情势所迫失礼,望殿下恕罪。”

“萧大人所言,奴婢可是一句也听不懂。”我做出大惊失色之态,连连摆手。

他清俊的脸上流露出伤感的神态,“公主何必苦瞒我。为了寻找殿下,淮南王可是费尽心机,寝食难安。”

他这样说出二哥景昊,我是真的暗暗心惊。然而情势叵测,还需仔细计较。于是我故意不解道:“大人有所不知,和亲人马数月前在紫蒙川外遭遇契丹人,公主她……已被害……”

他垂首道:“怎不知道?耶律炀劫杀公主,全为报复他父耶律隆光被淮南王所杀。烧死所谓的公主后,为了向大周示威,还把烧焦的尸体特意送到周军兵营,一时边关大哗,朝廷震动。”

“大周宫廷内也知道了吗?”我情不自禁就问他。

他点头说:“当然,这是周朝奇耻大辱。此事一出,各地征契丹、雪奇耻的奏折如雪片般飞往长安。”

我皱起眉头,“萧大人身在东丹,怎会知道这一切?”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才道出:“我为大周内应,密潜在契丹,已有很长时间了!”

他竟是大周内应?他又是如何认出我来?连串问题聚集在我心头。

仿佛看出我的疑虑,萧史慢慢向我道来:“公主烧焦的尸体被运到大周军营,淮南王亲自验看。虽然尸体已焦黑一片,面目难辨,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丝破绽……”

“什么破绽?”我强忍住要蹦出胸口的狂烈心跳。

“殿下,”他看向我的脖颈,“恕臣斗胆,公主殿下现在是不是日日为皮肤痛楚而苦?”

我下意识地用双手环抱住身体。这小小的动作落在他的眼中,更增几分确定,“淮南王与燕国公主自幼一同生长于大周宫廷,他知道公主肌肤莹洁如玉,娇嫩异于常人。即使是上好的丝绸,亦会触痛公主皮肤。因此,燕国公主贴身竟日所穿,都是从高丽特别进贡的彩玉云绢……”

他竟能说出这般隐秘之事,我双唇颤抖起来。

他继续说道:“被烧死的女子身上,还有些烧焦的衣服残片,都是寻常贡缎。那彩玉云绢是以彩玉研成玉帛掺入云丝织成,天性至寒,十分耐火,断不会烧得毫无踪影……”

“所以,淮南王怀疑公主其实并没有死?”我接着他说下去。

“是!”他踱向帐内的书柜,从柜中暗格里取出一卷小小的画轴,“淮南王一面急报朝廷,为公主治丧,一面私下派人往上京东丹两地查访。小人也接到王爷的密令协助调查,因此得到了公主的画像。”

他将画轴抖开。画上女子,杏眼明仁,两颊笑涡,肌肤莹白,弱骨纤形,端端与我真人一模一样。

似春日暖阳,一霎时融尽所有冰雪。我心中百感交集,又如盲眼多年再见一线光明。二哥他,果然在苦苦寻觅着我?难道我这数月间日日苦盼之事,就要成真?

看着萧史真诚的面容,我无法再伪装下去,轻声道:“萧大人……若公主就在此处……淮南王何时救她出这虎狼之穴呢?”

萧史神色凝重地看了我许久,沉沉退后一步,这次却是庄重地给我深深一拜。

“大人,你这是……”我慌忙扶住他。

他喉结颤动,似极力压制着内心激动,“臣斗胆请殿下忍辱……暂留东丹。”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愤恨道,“既然你说淮南王苦寻我,奈何又要我留在东丹!”

他双目炯炯,我才发现自己已改口称“我”,完全承认了公主身份。

萧史拱手道:“殿下恕臣妄言之罪,微臣才敢说!”

我犹自气结,“我现今不过一个逃奴,如何治你之罪?你快说吧!”

他说:“公主和亲,所为何来?”

我道:“家国事大,燕国绝不敢忘。和亲为联合回纥,共敌契丹!”

“回纥狡猾,凡事逐利而行。如今契丹强大,回纥与契丹又是近邻。为怕得罪契丹,未必会因公主和番而与大周真心连成一气。渤海灭国之时就曾数谴使者往回纥求救,都不得相助。”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一时语塞。

萧史又道:“契丹日益强大,夺幽州,吞渤海,称霸草原,怎会甘为周臣?大周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两雄相争,必有一败。幽州之失,公主之辱,大周怎肯罢休?如今圣上正秘密调集南面兵力。一场雌雄之争,决不会太远!”

遥想未来的这一场大战!我不由说:“可惜,楚将军亡矣。”

萧史神色忧虑地看着帐内幽暗之处,“幽州之失,并未叫大周内许多迂腐官员清醒。他们蜗居长安,醉生梦死,还道契丹是粗鲁蛮夷,岂不知契丹早已努力学习中原儒学治国之策。幽州之失,实非楚将军战之罪,而是大周妄自尊大之过也!”

他的忧虑感染了我,“这样说来,大周与契丹再战,竟无多少胜算?”

“确实如此!”他再次看向我,“但若殿下肯留下,效法西子貂蝉,与淮南王里应外合,大周可增胜算矣!”

西子?貂蝉?我身体微一晃荡,“原来你竟是要我……委身于耶律楚吗?”

他不语,复低下头。

我狠狠转身,不愿看他,“你可知道,在紫蒙川,耶律炀如何杀害和亲队伍?你可知道,在上京,契丹人如何折辱汉女?你可知道,楚玉将军之女,死得有多惨?你可知道,我……我……”往日之辱全都涌上心头,我眼角的酸意无法抑制,“我怎能寡廉鲜耻,委身于仇人?”

萧史突然低头,以袖擦拭双眼。难道他竟也在流泪?我正纳罕,他已重新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沉痛道:“殿下受苦了……想听听下官的故事吗?”

我忍住抽噎,以目光默许他。

“公主有所不知,下官是渤海人,父亲原是渤海大将。契丹来犯,我父亲在前线奋勇抵抗,杀敌无数。灭国后,契丹人愤恨,将我全家老幼尽皆杀害。唯一的妹妹被十多个契丹兵糟蹋,再用刀捅死……国耻家恨,无一日不折磨我心……”他颤声说道,“萧史并不敢以卑微之躯求公主留下,而是望公主因十二万战死沙场的大周将士而留下,因幽州城破被尽皆屠灭的满城老幼而留下,因连年受契丹劫掠烧杀的边关百姓而留下,因契丹逐渐强大而日渐不稳的大周江山而……留下!”

他说得十分动情,我亦愁肠百转,半晌才惨然一笑,“我纵留下,又有何用呢?若我为男儿,可学荆轲,流血五步,伏尸两具。又或者,暗送他毒酒,叫他一命呜呼。”

他摇头,“哪有这般容易?东丹宫禁森严,耶律楚其人狡诈警觉无比,若能除去他,小人还等到今日?再说,就算除去他,又能除去十万黑鹰军吗?”他又道,“殿下可了解耶律楚?”

“嗯……冷酷……凶狠……残暴……”我搜罗着最难听的字眼。

“他是自封‘无上可汗’的耶律隆光全力培养的继承人。耶律楚年纪虽轻,边关却无人不知。他十一岁随军上阵,十七岁已为主帅。攻取幽州、定州等地时,耶律楚所到之处,州县纷纷望风而降。灭渤海之战,更几乎是他一人之力。他打仗时从不因循常理,布阵诡异狡诈,尤擅长途奔袭,经常以少胜多。可以说,他是现今契丹第一悍将,而他所统领的黑鹰军,也是契丹骑兵之精锐,可以说是契丹立国之本。有此人在,有黑鹰军在,大周不能胜!”

耶律楚在战场上的威名,我在上京时已略有耳闻。如今听萧史所言,看来确实不虚。萧史微微叹息,又道:“大周密潜于东丹内应甚多,但多被耶律楚铲灭。留下少许,又无法进入内宫,不能为大周效力。只有我因原为渤海人,又有些音律才能,才千方百计得到他的信任,留于宫中。然而他对我也是防备甚严,无从下手。”

“所以,你想在女色上头下手……”

他点头,“女子枕边亲近,自有诸多好处。若是宠爱的女子,更不必说。耶律楚因年轻俊美,还是东丹之王,多少契丹贵族女子皆对他倾心不已。虽然他为人冷淡寡言,女子们却更痴心,竟以曾入侍自矜……这也是契丹民风与大周不同之处吧!但他生性不喜汉女。自从数年前正妃死后,他对女人更加挑剔。侍寝必为处女,往往一夜便弃。所以即便我安插进人,也很快为他所厌……”

我有些厌恶,又有些疑惑,“那赤珠……”

“她全名叫述律赤珠,因美貌出众,述律家族又很有权势,人称她‘上京第一美人’。她初时因其盛名,被耶律隆光纳为侍妾。一年多前,耶律隆光又将她赏给耶律楚。耶律楚封她做了侧妃,礼遇优渥。”

我想起赤珠方才所为,心中很是不快,向萧史道:“既然他有这样美人在身旁,我一个汉女,又如何效法西子貂蝉?”

萧史却认真地说:“其实,他对殿下您很是不同。”

我哼了一声,表示不信,双手用力绞弄着自己的衣带,“是很不同。他不是要将我铁链加身,便是要对我施以烙刑。前日你也亲眼所见,他迫我侍寝,三日为期,以死相逼。”

萧史微微摇头,“他若真要逼殿下侍寝,随时可以,何必三日为期。”

我微微一怔,有些迷糊。他接着说下去:“他这样讨厌汉女,却冒险将殿下从上京带回。他平日处事极为冷静,鲜少发怒,而殿下却连番使他气急败坏。况且,按着他平日性子,奴隶逃跑,他一个字也不会说,只做个手势便将她杀了,而他那日却在殿下身上大费周章……”

“这不过是他想进一步凌辱我罢了!”我恨声道。

“还有更重要的,他从未向女人许诺要纳她们为侍妾。”萧史故意把侍妾几个字说得很重。

我气得浑身发抖,“如大人所言,我以堂堂公主身份屈身为贼寇之妾,还要对他感激涕零吗?”

萧史牢牢盯着我的眼睛,目光像要看透到我心底去,“请公主相信,以我长久以来对耶律楚的了解,他已对你动情。这是你我的机会,更是大周的机会!殿下若以国事黎民为重,留在耶律楚身边,即使不能置他于死地,至少可以探得些机密!若将来两军大战,殿下亦可借深宫之力,相助大周。但若公主不愿,下官亦无话可说。三日后若有危险,萧史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保全殿下!”

我心乱如麻,又似耗尽了气力,软软再不能言,脑中充斥的都是他的话。我已将死,况已失身,又何惧再次受辱?何况现在的我,还有其他法子吗?若以此身真可为大周出力,也不算辜负使命。

思忖再三,心如刀绞。罢了!我狠狠咬牙,“就从……大人之言。”

侍寝前先要沐浴熏香,与大周后宫一样。热汤包裹住我的身体。水汽氤氲,一如我神思恍惚。忧伤,恰似那深不见底的水,投了进去,就没了呼吸。

若没有爱过一个人,我一定不会这般难过。

与青离别那一夜,他落在我额头的那滴滚烫的泪,似烈焰灼伤我,如今又日日夜夜困扰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说得那样郑重,好像我们自己能做得了主。

雪白的狐裘,罩上我的身体。心痛得失去知觉,所以拒绝一切妆饰,只插上紫玉笛钗。揽镜自照,镜中人忧郁失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恰如一朵开得过早的梨花,耐不住早春的清寒,夭夭凋落。宫女们手执灯笼,在前面殷勤引路。长长的石阶,指向清晰而又不明的方向。裙摆拖曳,掠过的每一步,都是心碎裂的声响。

寝宫外早有一干仆从等待,黑压压站了一地。我想起上一次看见有少女侍寝,并不曾有这样大阵仗。奴仆们神色古怪,见我随宫女而来,都伸长了脖子。他们大约比我更惊讶,东丹汗王竟突然转性,宠幸一个汉女。

第二次来到寝宫,才看清殿门上高挂着黑底金色的牌匾,上书“龙泉殿”,笔法酣畅雄浑。立于匾下,这一刻,我无法抑制地希望,身体里的牵肠散当场发作,而我立刻倒下死掉。

殿门突然从内打开,光明向我直扑而来,照得我双目发涩。

“请姑娘入殿!”是一句我能听懂的契丹话。我以为一切就要来临,浑身猛一颤,才发现殿内只有几个宫女而已。

幸好他并不在。

额头有一滴冰凉的汗珠滑落入脖颈,却不觉得冷,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早已骇得凉透了。

龙泉殿数日前我方来过,今日更加亮堂。殿内深阔,四周熊熊的火盆烘得一阵阵潮热。古拙的盆边雕刻着只只黑色飞鹰,有的停驻,有的飞展,有的捕食,有的长鸣……从四面八方将在殿正中的我团团围住,不得逃脱。

厚重的毡帐委地。宫女掀开帐幕,我一步步挪到帐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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