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鹰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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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封日连族长给耶律楚的书信。还有数位将军的密信,看他们自称旧部,不像是东丹将领。我在帐中已很久,怕帐外侍卫生疑,便都只打开略略看个大概,放在一边。最底下数封信有些与众不同,用的是周朝锦纸,忙伸手取来。

开启信封,硬笺徐徐取出。一目扫过,心跳渐渐急促,怦怦撞击胸口,有声音在极力狂呼,像要挣脱身体迸裂开来:

果然、果然,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这是一封柳盛给耶律炀的密信,感谢耶律炀在幽州之战中暗中相助,并与其约定攻取东丹后的进一步行动。

所有的真相,零碎而清晰,将一切事件联系起来。耶律炀通过柳盛借大周重兵进攻东丹。他不但不出兵相助耶律楚,还暗助周军。一旦柳盛攻陷天福,便以东丹为基地反扑大周。到时,耶律炀会出兵助他进取中原。二十万周朝大军,再加上契丹铁骑,景家天下从此易手他人!

柳盛得大周江山,耶律炀稳坐契丹汗位。此二人打得这样的好算盘!

当日前往回纥和亲的我,不过是柳盛送给耶律炀的一件表示诚意的小礼物,顺便还可借此铲除最大的政敌裴氏。

通敌,谋逆,柳盛之罪锉骨扬灰亦难偿万一!双手再次不自觉颤抖起来,抖得信纸轻簌簌响动。这信之珍贵可以敌国,它是铲除柳氏一族的最好武器。

我该怎么做?握着信,下意识想站起来,然而回转身,我整个人顿时僵住——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我身后,不知已看了多久。

耶律楚阴沉的眸光闪烁不定,慢慢扫过我手中握着的密信,扫过我身后开启的柜门,扫过那朱红色的小匣……最后牢牢定在我脸上。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震惊于他的突然出现,更无法解释他目光所及的一切。他神色疲惫,惘然之色渐浓。

议政帐中静得逼人发疯。他背后有一点隐隐的光亮,淡淡昏黄的影子。帐外值岗侍卫换班的脚步踩过枯叶,咯吱咯吱的碎裂声。

夜宿的寒鸦忽然一声凄凉鸣叫,扯得我五脏一阵抽搐。耶律楚拔腿便往外走去。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移向帐门,我才像是骤然惊醒了,想要呼喊,喉咙却像是被掐住,脚也如钉在地上一般,只能感觉到心中痛楚欲裂。

他甚至都没有问我在做什么。

“大汗!”我叫了一声。他却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转眼已出了帐外。

“大汗!”追出帐去,夜晚的冷风里,我的喊声撕心裂肺。他身材本就高大,疾步走去,身影就要淹没在茫茫月光里。

我拼命向他追去,像是年幼时追逐那只最爱的,却忽然断线飞去的风筝。

风筝再不可寻,那种无力感却一直留在心里,还有那份将要永远失去的恐惧……纷乱的思绪中,我跌倒了,裙裾绊住了靴子,身体重重磕在坚硬的沙地上。

“大汗,求你停下……”我追不上,无论是那只终于飞去无踪的风筝,还是他……我想要爬起来,却疼得不行,只能徒然向渐行渐远的他伸出手去。

双颊上潮湿的冰凉告诉我自己在流泪,胸膛里却迸发出从未有过的胆量和冲动!尖刺始终刺在喉咙,也刺在心上。我早想一吐为快,纵然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却是再不能欺骗。

“我不是真真!”

他脚下一收,站住了。

我忍着膝盖的疼痛爬起来,向他的背影走去。那宽厚温暖的脊背,我多想去温柔地依靠。然而,他知道真相的一刻,我就会失去依靠的资格。

四周沉寂得像是死域。木然到无意识地盯着他的背景,口中的话不受控制地滑出去。

“你绝不会再要一个公主了对吗?尤其是大周公主,尤其她还是一个祸害。他们打着为她复仇的旗号,来到这里……”

他站在逆光里,银纱一般的月光在他身前投下大片寂寂的阴影。

跪倒在他身后,抬起头,颤着嗓,声音虚弱到几不可闻,“她冒充自己的侍女。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妹妹。她和敌人、骗子合作。她一直在欺骗你……”

他缓缓开口,声音辽远,如同寒漠,“棘城会战,黑鹰大败,回周联军很快就将攻到天福城下。若公主接近我是为周朝,她就快要成功了。若公主要我的命……带着东丹王的头颅回到大周,想必是大功一件。”

他的话如鞭子阵阵抽打在我脸上。我的手原先软弱地垂在身侧,此时禁不住举起来捂住双颊,“不!”

耶律楚向我转过身来,微微眯起眼,视线冻定在某一点,仿佛封锁起所有的情绪,“请问公主她现在如何打算?”

淡得不能再淡的冷声却透出分外的阴狠。眯起眼更是他愤怒的预兆。我的视线滑向他攥在身侧的拳头。

凉意透骨,夜半萧瑟的风不依不饶地灌进领口。

人生如棋,往往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随波逐流。我无力抵抗,更无法挣脱这命运的锁链。也许只有用生命,才能抵偿对他的伤害。我只愿来世莫再生于帝王家!

心跳一点一点加速,直到狂乱的节奏。拔下簪子,悲辛与怆然直锥心脉。泻落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当……效死于君前!”

“该死的!”耶律楚一把弹掉我手中的簪子,突然硬生生把我从地上拖曳起来——他的眼神,仿佛要将我从外到内凌迟成碎片。

“啊……”是心,还是手腕,一瞬间痛得超过了能够承受的极限!我惨声道:“大汗、大汗,我无颜再面对你,让我自裁吧。”

他明显地一震,不但没有丝毫怜惜,反而更恼怒,狂霸的气势挟着痛苦的意味,“景弄玉,你还可以更蠢一点。”

脑中嗡嗡直响,我懵了。

景弄玉!不论是姓,还是名,分毫不差。

景弄玉!这世上何尝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叫过我?

太惊讶、太意外,仿佛有无数狂流在体内冲突澎湃。我愣在那里,几乎连呼吸也要忘记。只有咬住自己的下唇,紧紧地咬出血腥味,才能勉强在疼痛中清醒。

我瞒得这样辛苦,每一日都如同生活在炼狱中,焚心欲焦人若残灰,我多么害怕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那一刻……那刚刚才尝到微甜的幸福,又会立刻消失。

然而他只冷冷地说……景弄玉,你还可以更蠢一点。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的确是足够愚蠢!

“为什么?”无力地泄出一句,恍若梦呓。

他没有回答,狭长双眸一瞬不瞬盯着我。

“为什么?”我用力甩开他,骤然后退了好几步,心中的怨恨忍耐不住,“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你一早就怀疑我、调查我了?你什么都知道,却只看着我辛苦地演戏,很快活很得意吧。”再不能压抑疯狂的情绪,把心底的疑惑尽情倾倒,“还有萧史!你既知道我是谁,也当知道我与他不是兄妹。你那时在死狱里气成那样,为何知道了真相反而不拆穿我们,还委他军职。你一向算无遗策,这次又有什么目的……”

他眼中掠过恼意,再听不下去,厉声道:“何必去调查你,你自己露了多少破绽!我再不知道,就是傻子了。”

眼中的泪蓄得太满,大颗地坠下。气息紊乱,被他的语气逼得话也说不周全,“你、你胡说……我有什么破绽……”

他见我惊得连连退却,才错步上前,一手按住我的背,一边说:“你的举止言行修养才学,你死倔的脾气骄傲的性子,你的任性妄为不顾死活……其实我早有所感,只是从不愿去怀疑!回头想去才明白,包括你那时为何挨鞭子也要到回纥去……”

我急急抽气,仍然不敢相信,又急又恼地瞪着他。

“还要说吗?你知道裴青尚了另一个公主那晚的疯癫样子。我母亲亲授你梨花之舞。更别告诉我裴青会将紫玉笛钗这般重要之物送给一个宫女!”

他的话满满地压下来,几乎要把我压到尘埃里去。明知道他句句在理,我却还是不甘心地嘴硬,“这些……也未必能说明我就是公主……”

他冷哼了一声,伸手在我脑门重重扣了一下,“在黑山时你疼得昏迷不醒,嘴里可没闲着,一直父皇母后,青啊青啊地乱嚷……”

我猛然吃这一记,羞窘与愤怒中下意识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耶律楚步步紧追,把我的羞恼逼得更急,“最后,我来问你,你怎么中的牵肠散?”

是啊,牵肠散这样剧毒的慢性药物为何要下在一个普通宫女身上?所有一切,已经失去了辩解的意义。

心中错乱与惊恸交织,还夹杂着走投无路的茫然。浑身一阵冰凉一阵滚烫。不由自主地,双手慢慢伸出去,抓住他的衣襟,“为什么……不拆穿我呢?”

天福宫里原有这样多侍卫。然而我们身周的大片地方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这沉沉的死寂,这迫人想要大喊的死寂,像茫茫一片大雾笼罩,只有簌簌的风声,间或野猫揪心诡异的哀鸣。

耶律楚叹了一口气,才幽幽道:“我一直在等,等公主信任我,但是……她宁愿相信别人。”

胸前已经湿透,可是泪仍不断往下流。他看到了方才议政帐里的那一幕。我是如此愧对他。

“现在太晚了是吗?”痛苦化作利剑,瞬间淹没我的心房,“你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便不会再相信她,不会再想要听她说了吧。”

耶律楚清冷的眸底微亮,似是灼灼火焰自幽深处燃起。他微俯下身子,伸手放在我的左胸口,按着我剧烈的心跳,很久。

我睁大眼睛,在模糊的泪光中惶惑地望着他。

月色从高树落尽了叶的枝杈间碎碎漏下,温柔抚摩上他的脸颊,使他的双眸越发清亮,“那些细微的语言和动作,那些相处的一幕一幕,那些共同经历的一切,我不信都是假的。”

我在不能置信中呆呆地仰起头,夹杂着抽泣的笑声听上去很奇怪。此刻的我像拼命闹腾而终于胜利的孩子,满心满意的欢悦,连素青色的长裙也仿佛被月光染就莹润通透的色泽。晚风带起我雪白的裙带,飘飘欲飞。

“他们打着为我复仇的旗号来打你,你却为了救我贻误了军情……若不是黑山十日,你怎会失去山海关……”

“住嘴吧。”他低声道,“我并不以把失败推到女人身上为光荣。”

“你真的不在乎我是弄玉不是真真吗?你不在乎我是大周的公主吗?你不在乎我是景宏的妹妹吗?你不在乎我和萧史一起骗了你吗?你不在乎……”

耶律楚将我按到胸前,不耐烦地捏住我的双颊,不让我再啰嗦下去,“听着,玉,我再说一遍,”他看着我的眼睛说,“无论你是谁,我都爱你。”

甜的痛的酸的涩的都在这一瞬涌上心头,纷至沓来,像是做了一场紊乱的梦。我终于可以是玉,不再是真真了。

“曾经无数次,我从噩梦中惊醒,遥想远在大周的亲人……无数个夜晚,我一遍又一遍地忆起,那惨烈到极点的和亲之路,那失去贞洁与全部尊严的夜晚……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去,仇不得报,国不能回,怨不可平。痛苦与羞耻如影随形,逼得我无处可逃……若没有你,我也许只能永远沉溺在过往带给我的无法挣脱的痛苦和凄凉心境中,一直到毒发身死……

“但是,那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我说,“我渐渐发现,最痛苦的是面对着你,却必须欺骗你。我患得患失,越来越害怕有一天你知道真相会弃我而去……”

他的吻印上我的唇,如同冰雪一般清冷而又轻柔的触感,让人无比想念的纯净甘甜,“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我从没有想过,可以在某一天把全部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那么久远的事,点点滴滴,从我与青的竹马青梅,到母后莫名其妙含冤而死,再到后来的一切……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大概是有些错乱的,以至于把一些事颠来倒去。但是他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烦,甚至当我说到萧史劝我为他侍寝,用计让他带我去平叛,说到我那时的虚情假意,耶律楚也没有怒意。他只是静静听着,神情偶有些微的惊诧,偶有柔软的怜爱,最后稳稳地把我抱紧。

我也逐渐平静下来。我发现很多事已不再令自己痛彻心扉。连最尴尬与羞愧的事也可以坦然相告,或许我终于可以放下过去。

在午夜的风里这样久,浑身都已冰凉,我忍不住连连发抖。他觉察到了,脱下外袍把我一包。

“哎……”大约是方才摔倒时膝盖的伤处碰着了,一阵火辣辣的疼。耶律楚赶紧抱起我,打量四周。这里离寝宫还有很长一段路。他当即迈开步子朝最近的议政帐走去。

刚才我们身边没有见着一个人,但回到议政帐时,却早有乖巧的侍从打点准备好一切。帐里点起明亮的灯火,放进了好几个巨大的火盆。一进帐,扑面而来的暖意让整个身体如浸入热汤。

外帐里有好些侍女候着,此刻都低头鱼贯而出,将帐帘紧紧放下。耶律楚一直进到内帐里。议政长桌上还铺着那块绘着三国地形与军事路线的巨大羊皮地图。他把我放在地图上,自己站在桌前,推开那几把交椅。

“摔着哪里,给我看看。”说着便翻起我的裙裾。

虽然我的身体他早已经熟悉。但是几个月不见了,我扭捏起来,被帐里的暖气蒸热的双颊越发灼烫,双手拼命挡着自己的膝盖,“别看,没……什么。”

他根本不理睬我,把我两只手拢在一处用一只手捉牢,另一只手把一层层裳扣解开。我光裸的双腿暴露出来,垂在桌沿下。两块膝盖红红的,擦破了些皮。

这里不像外帐那样亮堂,只点了一盏羊油灯,灯火柔和而昏黄。感谢这昏暗,让我的羞怯不那么明显。

耶律楚却对这昏暗不太满意,“我去拿盏亮些的灯,再吩咐他们找些伤药来。”

莫名其妙地,我不舍得他离开,连一小会儿也不行。于是我又要哭了,泪水迫不及待地涌出来,手紧紧扯住他的袖子,脚钩住他的腿,“不许走,别让我一个人……”

他回过身来,咬着牙,“你再挑逗我试试……”

我一阵迷糊,这才发现自己的姿势真的是……两只手像要把他衣裳扯下来,光着的腿钩在他身上,像是热切的邀请。我慌忙放下来,低头再不敢动。

但是已经晚了。他没有走,反而更贴近桌沿,把身体嵌进我双腿中,双手环抱住我的肩膀,再一次地吻我。

这次的吻与方才不同。他纠缠我的唇舌,带着情欲的气息从柔软的唇瓣一路揉进去,将我微弱的抗议声全部吞噬。我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窒闷得喘不过气。深吻慢慢转成浅啄。他一边亲我,一边手已探进我的衣襟,熟练地剥脱全部的阻碍。很快他熟悉的气息就直接扑在我的肌肤上,烫得我一阵阵发颤。

黑暗与微亮中,他的眸子更灿若星火,带着美丽的紫色光晕,有种奇异的魅惑。他拉着我的手,引导我拨开层层叠叠的衣物,抚触他的胸口,再一路向下,直到温热的小腹。

我如遭针刺,慌得头也不敢抬,手忙着要缩回来。他却牢牢捉住我的手,让我感受他炙烫的欲望。

“我很想念你。”

我心口乱跳,手抖抖索索,却在他的鼓励下握紧了。

他粗喘,气息火热,突然把我上半身压翻在桌上。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当他爱抚我时,全身不受控制地悸动。我不由自主地抬手去绕他的脖子,回应他的热情。

快感来得这样强烈!很快就承受不住,哆嗦和痉挛起来,一阵一阵的跳跃与紧紧的绞缩,湿润得仿佛要滴落下来。

他的心跳越发狂野,贴着我的耳边急喘,捏住我的面颊不让我咬住下唇。呻吟一旦泻出喉咙,就再难抑止,唇齿间不停流泻出破碎婉转的嘤咛,直到和他一起坠落进无边无际的云彩里……

我们依偎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动。他的坚硬,我的柔软,却如此贴紧,如此契合。我们的心跳在一处,竟然是完全一致的节奏,一种从未有过的调和,令人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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