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1 / 2)
(一)
元末。
荒芜人烟的村庄,田地里长满半人高的野草。
风过,如浪。
夕阳即将落下,天边一片血色。
一个矮小的人影蹒跚出现在路口,一身破烂的夜行衣,一脸大胡子,两道长眉直垂到嘴角,这张脸一眼看去像只滑稽的猿猴。他停留片刻,贼头贼脑的左右张望一番,似乎在确定没走错方向。然后,这个人把当做拐杖的长剑插在一旁,就地躺下,不一会就响起鼾声。
他睡着了。
两旁的野草间有轻微响动,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盯过来,是饥民,但没一个人敢冲出来。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敢大马金刀的躺在显眼的地方,这个人不是白痴就是不好惹。
草丛晃动,饥民们强忍口腹之欲,依次退去了。
最后一抹阳光消失了,天地间仍旧白亮,一队蒙古士兵纵马急驶而来,卷起一路狼烟。为首的是个百夫长,远远的看到路口的人,本想直接踩死过去,但看到了那人身边的长剑,顿时勒住马。
“猴头人在那!别让他跑啦!砍了他的头回去领赏!”
十几人顿时兴奋起来,拔出弯刀,呼啸着冲过去。
猿猴般的人懵懂的坐起,看着冲来的马队发呆,似乎还没清醒。
就在蒙古百夫长的刀要掠过猿猴的脖子时,一旁的草丛中突然射出近百支箭,密集如飞蝗,将冲来的马队连人带马全部射翻。
只刹那,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一队蒙古兵全没了声息。
直到这个时候,猿猴似的人才扶着长剑站起,一脸不满的向箭射出的方向嘟着嘴。
“大姐,您不用每次都等到最后一刻才放箭吧?要是漏了一个,我这头不就飞啦?大好的山河还等着我去探索呢!”
草丛响起哗哗声,中分开,走出一个容颜如冰样般的少女。
“猴子,再啰嗦现在就吃了你。”
“别,我这么听话的饵不好找,您还是先吃他们吧!”
少女根本不曾理睬猿猴样的男人,直接走向那队蒙古人的尸体,蹲下,拔出匕首如切西瓜般切开,红白流淌,腥气四溢。
少女饮了一口,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暖意,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冷清模样。
“这个,吃多了总会上火,真是烦恼啊!”
少女像是自言自语,而一旁的猿猴样男人则忙着把箭都收集回来,坏掉了不少,而蒙古兵身上的也不是很多,看来又要偷袭一个大队人马才够用。
“大姐,那个连环机箭,要我抬出来吗?”
“想试试我能不能躲开?”
少女似看透猿猴的心思,把玩匕首,随意扯过一把草擦拭锋刃。
“我看起来就这么不自量力?”
被叫做猴子的人叹息着,身后一条长尾钻出,灵巧的摆动。
(二)
大姐的名字叫朱艳秀,是一个孤儿,是杂耍班子的台柱子。猴子就是猴子,货真价实的猴子,是杂耍班子里养的,每次去大户人家,这一女一猴的组合总能让荒淫的老爷们性志高亢。
朱艳秀卖艺不卖身,杂耍班子的老板也有意抬抬她的身价,将来好卖个好价。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本来朱艳秀的命运也就是当个侍妾,甚至只能是丫环,运气不好碰上好吃人肉蒙古老爷,大概就成了下酒菜。
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朱艳秀决定逃离杂耍班子,那只猴子不知为何紧跟左右。一人一猴刚翻过围墙就被人包围了,一队蒙古士兵嘻笑的看过来,轻蔑的连刀都懒的拔,就好像朱艳秀已经脱光了在那里等他们肆意蹂躏。朱艳秀拔出不知从哪偷来的匕首,嚎叫着扑向为首的蒙古军官,那军官只拉了拉缰绳,一人高的骏马扬起铁蹄。
那一刻,连猴子都捂住眼睛不忍看,但天地间突然死寂无声,无星无月的夜空划过一首妖异的电光,一团巨大的光球砸下来,熔尽地面上的一切。火把都熄灭了,本应漆黑一片,但墙根下却有两个发光的人影,他们静静的站着,眼中闪着蓝红相间的光。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个男声说,却发自朱艳秀。
“嗯嗯,真够古怪的。”
另一个声音说,竟是那只猴子在说人话。
杂耍班子的人探头看时,正是一人一猴说话的时刻,吓的从墙头翻落,摔了个半残。等再有人登上墙头看去,院墙外已空无一人,地上只有几团焦黑的灰烬,分不清是人是马。
人会发光,猴子会说话,这个世界乱了。
乱世出妖孽,虽人命如草芥,但出了这等怪事仍会层层上报。王侯们惊怪,原来是有祸星乱世,一定要杀。
于是朱艳秀和那只猴子开始了逃亡生涯。
“大姐,咱们已经穿州过府走了千里,您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猴子叼着根草杆,扛着长剑停下脚步。
虽然变成人已经很久了,但用两条腿走路仍会歪歪扭扭,像受了重伤。只是现在,再没有一个蒙古追兵敢轻视他,那矮小的躯体里也不知藏了多少暴戾,杀起人来像阵风,刮过后不会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
“到了,前面五里,猎人。”
朱艳秀坐在牛车上睁开双眼,瞳孔变成一竖,闪着妖异的蓝光。
“又猎人啊?您上个月不是进过食了吗?要我说啊,您已经是强者了,也没必要把天下所有我族的笨蛋都吃掉吧?相煎何太急啊!”
赶车的蒙古兵双手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牛车歪向路边,但很快就恢复过来。只是,赶车的位置换了人,猴子抱着颗人头舔的正欢。新的赶车人仍是蒙古兵,双手抖的更加利害。
朱艳秀闭了眼,不再理世间杂事。
猎人,并非打猎的人,而是猎杀他人之意。
(三)
长夜无光,唯有残月半挂。
朱艳秀在盈德镇外的草场埋伏了一整夜,镇中的那群月族仍不出来,似乎已经揣摩出朱艳秀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
猴子扛着长剑坐在棵枯树上,不时摘下酒葫芦喝上一口。
远处镇中寂静无声,也不见半点灯火,如死镇。
“大姐,这群孙子不好对付,咱们还是找其他的吧!”
猴子这么说时,一只草杆激射上来,直奔猴子的眉心,他向后翻去,一条长尾吊住树枝,荡来荡去。
“嗯,既然大姐不走,那猴子我也不走。就这里了,这群孙子的味道肯定很好。”
猴子嘀咕着,一挺腰翻回树枝上。
天边放亮,夜将要退去了。
朱艳秀站起身,无尽的等待似乎耗尽了她的耐心,连环机箭也松了弦。
月亮即将落下,朝阳即将升起,她烦躁的拔出匕首,在一块秃石上磨,又像是无意识的砍倒一片片翠绿的蒿草,虫飞尘起,淡淡的月光下,草场宛如被投入石子,兴起一圈涟漪。
就在这时,几十道闪电般的黑影刺入草场,直扑朱艳秀。
朱艳秀扭头看去,嘴角浮起莫测的笑意。
那几十道黑影仿佛意识到这仍旧是陷阱,在就要扑到朱艳秀前身的瞬间顿住身形,并以一个匪异所思的角度,如无数道弧旋的电光躲过朱艳秀的刀锋,四散逃向远方。
朱艳秀站在原地,抓了把野草擦拭净刀锋上的血珠。
“您不想杀他们?”
“笨蛋,你以为他们回去还能活吗?”
猴子单手握剑一震,成串的血珠便甩离剑刃。
草场中倒了七八具尸体,个个圆睁双眼,似乎看到了世间最可怖的事情。
“那个,大姐,您看这次我是不是也该进食了?”
猴子不停擦着口水,对正要下刀的朱艳秀说。
“找出赤眼,其他的都归你。”
“您是说,那个可能最终血醒的亚强者?噢,我终于明白您带我到这里干什么了。嗯嗯,您不要生气,如果我是您也会这么干。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威胁到我们月族的,也只有我们自己。”
猴子叹息,翻开一具具尸体的眼睛。
就在两个人正忙的时候,草丛中响起脚步声,一个羸弱少年钻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我娘说,乱翻死人东西是要倒霉的。”
“啊?”
猴子手里人头滚落。
并不是惊讶,而是恐惧,这少年什么时候来到近前的,他竟完全没有察觉。
朱艳秀眼睛如猫般竖起,蓝光闪烁。
“我见过你?”
朱艳秀问,少年摇头,并向前迈步。
猴子惊慌的跳开,长剑出鞘,歪指向少年。
“我娘还说,杀人也是不对的。人人生而平等,为什么大家要以对方为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杀来杀去的,不如坐下来,听听风,看看月。”
朱艳秀站在原地没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动不了。
少年的瞳孔已经变成血红的一竖,走过的地方碧草枯萎,仿佛一层无形的火焰在他周围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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