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羊毛人》下部《他的姓名赵亮堂》(1 / 1)
赵亮堂在抓到9号分田地的阄之前,几次到代销店“叶经理”那里多少将心里的疑惑与他进行了交流。现在“叶经理”不那么俏了,话也说得柔和多了,他俏是俏在柜台上的货物,也不知咋的,城里店的东西一下子多起来,贵还是贵,但只要有钱,买起来比过去什么都要凭票方便得多。
“国家真的这么放心地把田地交给我们么?”赵亮堂站的角度还算高,“那要是有人不会种怎么办呢?”
“给是肯定要给的,中央的会议都开会了,文件也下发了。”“叶经理”趴在柜台上说,“给肯也不是白给,公粮一粒不能少,国家干部、解放军也长着嘴。当然余粮也得交,至于一家能余多少,这个不大好讲。不交也是不行的,否则像我呀、‘歪歪嘴’呀这些吃商品粮的喝西北风去啊?”
“这个理,我还是分得开的。”赵亮堂立在柜台外,“我讲这话,会不会犯法?把田地分了,是毛主席定的,还是现在领导的主见?”
“当然是现在的啰!一朝天子一朝臣,讲到天边都是这个理。”“叶经理”是个很少说框外话的人,“但话也要讲回来,田地是做么事的?种庄稼养人的,但是前些年,出工不出力的事还少么?‘两腿泥里站,工分都一样。’田地也是通人性的,你待它亲,它比你还亲;你怠慢它,它能一年三季不理你。”
“这个我信,别的不讲,讲菜地都晓得,赵叔在世的那两年把心放到菜园子里,那真是要长什么长什么,要长多好长多好。”赵亮堂换了换腿,大有好好谈谈的架势,“把一个国家的田地全分到人口头上,这个想法有些顶天。我听讲,乌沙圩区田地多,有人口大户,这次能分到二十多亩,这不是地主是什么?”
“地主的土地是地主家的,现在叫做农村生产承包责任制,其实就是一家一户向国家承包田地种。”“叶经理”端起他的紫砂壶,嘬了一口茶,接着说,“你想想看,自己负责、自己生产,多劳多得,哪个还偷懒耍尖?那会跟自己的嘴过不去呢。”
赵亮堂听得很有兴致,“田地姓到各家户头上,不就跟自己伢子一样,种过两回,哪块田凉哪块地暖,全都摸得清清的。苗怎么种,肥怎么下,自然收成也在谱子上。”
“你这话讲得基本上合上了中央改革的目的,田地就是要勤种、会种才会种出好庄稼。老话讲‘亲戚家七年去一趟不为少,田地里一天去七趟不为多’,都是在理的。”“叶经理”是最能讲大道理的人,他很少把洲上某个人的言谈与大道理对接,如此表扬赵亮堂,听着有点像在说笑话。“同样的地、同样的种子,不同的几个人将田地进行了大包干,一年收的粮食是之前五年的总和,这是什么概念?想想都让人心跳。”
“‘叶经理’,你讲的这是哪里?”赵亮堂问。
“讲起来,也不远!就在我们安徽。”“叶经理”不紧不慢地从壶屌里滴出两滴茶,用食指抖着先画了一条大致直点的线,之后隔着拳头大的距离又画了一条山一样的弯线,并在直一点的线与弯线中间点了一个点,还在弯线左下边朝南的地方点了一个点,“这两条线好比两条河,上边的是淮河、下边的是长江,我们洲在长边的南边,搞大包干的小岗村就在这两条河中间的这个点上。晓不了吧?全国这次分田到户搞承包,学的就是他们的做法。”
赵亮堂对老鸦洲到小岗村有多远并不太关心,但他从“叶经理”的描述中多少认识到了这次改革的真实,他说:“乖乖,都讲王立德小时候卵子大,长大了胆子大,我们安徽还有比他胆子更大的人呢。”
“亮堂讲起俏皮人的话也好听着呢。”“叶经理”直起身子,端起茶壶猛吸了两口,直到“呼噜呼噜”地空响,他移开壶屌,说:“逼的哟!人再能,能能得过肚皮?少一餐都哭爹喊娘。吃饱肚子不饿、穿上衣服不冷,这是天大的事。历史上哪么多起义、造反,哪个离得开这两桩?现在政府看得清、看得透,还看得远!”“叶经理”竖起了大拇指,他的指甲还是长长的,里边干干净净。
赵亮堂从代销店回来,满脑子里都是田地,即便分到小石山下的凉水田和洲子北尖子上的沙地,他也愿意。凉水田大不了多下点石灰,一年三季是要种的,早稻之后插晚稻,晚稻之后种油菜,季节不落天、肥料跟得紧,两季稻怎么着也能收一千斤吧?菜籽少不了三百斤的,一百斤榨三十油,还能卖两百斤……天啦!这不能算,算着算着人还要上天呢?说不算,其实是不可能的,全洲上的人都在算。下洲村有对中年夫妻在家算好了收入,在花销上产生了分歧,结果你一句我一嘴地打了起来。听得直让人笑,却少了嘲讽。
围绕分田到户,一直热到来年清明前下早稻种的时候。其实田地是过了年才分的,分不下来主要是因为有些田地里有作物、有些田地又没有作物,好多地方为这事吵得很凶,听说打破头的都有。老鸦洲在过完年才定下来,田地里所有油菜小麦按收割时临时工分所得和现有人口分到户,按四比六分,一洲能说话的人基本没有意见。
其实老鸦洲或说是老鸦洲的分田到户,是从分生产资料开始的。起初赵亮堂根本不懂什么是生产资料,等到了队屋开始抓阄分开了,才明白诸如犁耙耖盖、箕筐箥箩、锹锄镐锨,以及脱谷机、吹糠车、水车……也就是说生产队里所有关于种地、收割、晾晒、装库所有的工具都是生产资料,还有耕牛,甚至六个石滚。所有的生产资料全部摊到队里的稻场上,比每周江滩上集会做买卖的东西还要多。赵亮堂看了看,只有一主一次的七间队屋和安在机房里的抽水泵没有堆上来准备分掉,其他全都记在了大队和小队联合工作组的本子上。
东西真的不少,但不经分。不要说一分能分到个什么生产资料,即使一户也不可能。到分的时候,赵亮堂才体会到分东西人的苦处,即要考虑到人口,又要考虑到户头;既要考虑到同类物品的多少,又要考虑新旧搭配……拿赵亮堂来讲,他作为一个户头也作为一个人,与小椒家、“扁头”家,还有同姓的另两家一共五户二十三口人作为一个分发单元——让赵亮堂没有想到的事,上洲村有几个精明人早早地来邀他入伙,他是一口人但他也是一户,在分大件上会沾光——赵亮堂这单元的阄抓得还算好,而他分到家的只有一把锄、大小各一个竹编箥斗,好就好在共的那头牛是去年秋才教出的水牯,还共有大小犁一副,耙盖各一张,两个打稻的戽柜,一台水车至少要请三个木匠工修修才能用。
——内容来自【咪咕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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