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羊毛人》下部《他的姓名赵亮堂》(1 / 1)
牛牵到手,赵亮堂欢喜得不行,它的父母都是他放养过的,他怎么看怎么顺,当天下午他就将它牵出去放到天黑,他自告奋勇地要求将跛子伯家的旧屋子作为牛栏圈,几家正愁着要盖屋关牛呢?小椒继父随口又建议将共用的犁耙家伙也放到旧屋里,赵亮堂说“只要你们信我,放什么都行,反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了赵亮堂的这份热心,他们合起伙来顺风顺水,其他人有的还在稻场上就要翻脸。至于后来公用的器物和耕牛谁家先用、谁家后用全靠需要和自觉,伙不来的人家后来只好自已添置。赵亮堂跟谁也不会冲突,人家白天用,他晚上使——这都是后话。
分田分地是重头戏,家家户户从年尾盘算到年头,有的人甚至根据抓到的阄自己到田畈里用脚丈量他家的亩数应该在哪里,会有多长、会有多宽。老鸦洲两个生产队正式开弓分田地,是“老鬼子”定的日子:“二月二龙抬头”。先分下洲村的再分上洲的,也是他的决定,有种吃饭从腚子上吃的感觉。都清楚“老鬼子”以为作邪地耍威风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只是把眼朝上看了看,没有人去吭声。“犁别耳”倒是三天两头地到下洲村去看进展,有天下午赵亮堂趁没有太阳,也去看了热闹。
关于分田到户,赵亮堂有几个想不太明白,可是他又不能去与别人说,一张嘴就会得罪人。
“大卵子”有田有地。哪个都晓得他跟着公社干部靠,每个月到时就有的拿着工资,他一直既不向生产队交钱兑工分,也不在队里要人头口粮,到头来说他不是吃商品粮的,厂长照当,田地也要照分,听讲文件上写得红通通的,不要说怕他走路碰头到绕三个弯的“犁别耳”,“老鬼子”也不敢吱牙不给。
小椒的田和地,分起来是应当应份的,可是过完年,她不用再向队里交钱了,她不种,她继父、她母亲,还有长成大小伙子的弟弟可以帮助种,即使荒了,她只要能交上公粮、余粮,队里也管不着。
听到“扁头”也有,赵亮堂就想到“犁别耳”那里说道说道——“扁头”出去也这么多年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他姐姐“炭头”都生有怀疑。如此这般,赵亮堂的母亲是不是也能在洲上分田地呢?哪个不晓得田地能生金啦?可他自己在屋里这么前思思、后想想,还是将话憋了回去。毕竟他母亲走的时候,他还不晓得事象;毕竟他母亲撂下他一走,没有尽到只生不养的责任;毕竟他母亲还是他母亲,为了一亩田地的事又将他母亲提出来让人再次评头论足……
赵亮堂的田和地跟水趟似地顺利分到了手,在洲上是一等一的,分到“大卵子”家田的时候,湿稻子铰不动——卡了壳。他家的三亩多田分到第二十七阄,遇到防洪沟,一亩多在沟这边、一亩多在沟那边。先不说别的,这么个阴阳头的田,犁田打耙也好、施肥耘草也罢,反正做什么事都得来个二回头。更何况沟这边的在下水口,也是长江冲积的地块,又肥沃又平整,在生产队做过工的都晓得,沟这边六尺弓的小亩也要比沟那边一亩至少多打一百多斤稻,而上洲村这回换的是大亩的八尺弓,那一亩还不要多小两百斤啦?
“你们都停下来!分田还分出个屄出来了,东一片西一片。”尖得能当犁头用的“大卵子”母亲一看她家的田,撒开大嗓子在喊。
“犁别耳”划过火柴点着一根纸烟,这些天他的纸烟不离手——田分到哪家,哪家对分田小组的人都很客气——他甩灭了火柴火,“是屄是屌都是你亲手抓的!好赖都是运气,你们讲是不是?”
理当然是这个理,大家点头的占大多数。
“你们怎么托他,他也当不了几天屌队长了?”“大卵子”母亲在沟边一蹦三尺高,“田是分给老娘的。这么分,就不行!”
“你家去做‘歪歪嘴’老娘去,我老娘四二年就埋在小石山呢。”越是说他“犁别耳”当了不几天队长,他口气越硬,他说过当一天也是队长,他一挥手,“接着丈量!她要也得这么分,不要也得这么分!是肥是瘦,只能在自己家锅里去挑。”
丈量工作再次开始,谁也没有料到“大卵子”母亲耍起了泼,她跳到田里一把抓住丈量的木弓,并拖夺到手上,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已经将弓扔到了沟那边。弓一只脚落地,斜折过去,“咔嚓”,断了。她骂得还很难听,“我让你们分,分你姆姆个屄去!”
“去把大队长叫过来!”“犁别耳”吐出还有半根长的纸烟,“这分田比分她姆姆的大腿还难。”
“大卵子”母亲也没有想到会将弓摔折了,但她还是着脖子走了。
在场的无论是分过的还是等到分的,都对“大卵子”母亲的无理取闹生起了气,可谁也不想将火引到身上。
赵亮堂想:这以后没有公家了,还有人说公道话不?他绕到沟那边将弓拎起来看了看,朝这边大声说:“用竹条子钉钉还能用。”
“生产队就这么一件集体共用的东西了,她凭什么想摔就摔,在猪行没有个磅能做交易么?”“犁别耳”又接过有人上来的纸烟,他将它夹在耳朵上,耳廓上起的一层黑皮显得更加清楚,头上的皮屑一块一块的,像落了雪片。
“老鬼子”来得很快,他只听到半句话,用手拢了拢大家,带着一块到了“大卵子”家。其实那天,“大卵子”父亲王宜学在家,但他以分不到田地为由在家稳坐钓鱼台不闻不问。待一堆人进到他门里时,他站起来又递烟又倒茶,连说好几声“弓要赔,下午我进城买,绝不能耽误队里分田”。但之后,他又笑着将“老鬼子”拉到一边讲话,按理分田分地分到公虾是公虾、分到母鳖是母鳖,可这分的是块阴阳田,咋种?不能种的田分到家有什么用,还有公余粮得交呢?
“老鬼子”听着也觉得是个事,“那只有调田了。好的调差的好讲,差的调好的,哪个干啰?还有,哪个正好就这么一亩多点的田呢?”
在场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主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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