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秉道义杜炎正论法 徇私情何翠妄从心(1 / 2)
何翠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公寓的,她关上门靠在床上,大脑似有千万条丝线缠裹,混作一团,没个头绪。如果顾大勋举报,姐姐铁定坐牢,而自己是被姐姐利用的,在姐姐杀人前是无辜的,但现在她则成了知情人,并且在警察面前撒了谎,已经构成伪证罪和包庇罪。
何翠倒没考虑自身,她在考虑姐姐。如果事情败露,自己判不了几年的,而姐姐的罪就大了。何翠想到这里,害怕起来。她在房间里转了十几圈,拨通了杜炎的电话。
杜炎所在的师范大学并不远,打个的不用半个钟。
何翠隐瞒了史万辜的那段,撒谎说姐姐被窦二虎拍了裸照,被窦二虎侵犯一年,姐姐把他杀了,并如实讲述了姐姐的种种行为。杜炎听完,几乎惊掉下巴。
窦二虎死亡的第二天,他曾和何翠谈论到这个案情,何翠还和他讨论了半天,没曾想她姐姐竟是凶手,而她竟成了凶犯的包庇人。而自己,现在也成了知情人。
杜炎坐在床沿上,半天没说话。何翠终于问道:“咋办呢?你是读法学专业的,你说话呀!”
“你叫你姐去自首吧。”杜炎一脸的严肃和正义,仿佛是审判庭上的法官,“你姐姐这种行为不属于正当防卫,属于故意杀人。”
“啥?”何翠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盯着杜炎的脸,把杜炎的话重复了一遍,“你说,叫我姐去自首?”
“要不然呢。”杜炎凝视着何翠,“我俩是因为法律书认识的,也探讨过很多法律问题。这种事,你本来就做错了,你从一开始就应该让你姐去自首,你还包庇她,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何翠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杜炎的意见在她意料之中,但她没想到杜炎的第一句话竟是叫姐姐去自首,这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你还只是个学生呢,还没坐在审判席上,要是当上了法官,不更加冷酷无情了吗?
她也知道在法律面前,没人请可讲,可此刻,她需要杜炎的安慰和疏导,杜炎正直得简直有些可恨。半晌,她问杜炎:“这种事,如果你是我,你会举报吗?”
“当然了,那还用说!”杜炎说得义正辞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举报就是救赎啊。”
“可是窦二虎那种人渣就是该死啊!”何翠有点儿火了,虽然火得无甚道理。
杜炎据理力争:“你还说你把《论法的精神》看了三遍,还看了其它法律书,你认识不到你这是在包庇吗?
“《论法的精神》第十章第二节讲:就生命来说,国家与人是相同的,人有杀人的权利,但只能是在正当防卫的时候。同样,国家可以进行战争,但那也得是在受到侵犯时的武力自保。出于正当防卫,我杀人就是无罪的,原因是生命是我的,与那个想要杀死我的人一样。同样的道理,因为和别人的任何自保相同,它的自保出于正义。
“公民有正当防卫权利不假,但只能是在生命受到威胁,而又无法等待法律援助时才可行使,否则,不可以直接进行武力攻击。国家也一样,在安全受到威胁,攻击成为唯一手段,否则就有灭亡的危险时,方可进行。
“——你看,我都背下来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把它背下来了吗?看了多遍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我俩第一次遇见时,你在地铁上看的正是这一章。你难道不明白你姐姐不属于正当防卫,是谋杀吗?”
何翠半天无语。她反驳不了杜炎,因为杜炎说的是事实。但她不甘心,依然和杜炎争辩:“窦二虎的过去你了解吗?他就是个人渣。在东莞干飞车抢夺好几年,那叫抢劫,比盗窃严重多了,没落到警察手里算他好运气;
“回来后,起初和旅馆合作干偷拍,不知侵犯了多少人的隐私;后来给马一龙当马仔,打伤人好多次……就说他对我姐姐这事吧,那叫感情敲诈,这种人,早死一天早好,要不然,还得继续危害社会!”何翠说着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杜炎辩道:“我知道你说的都是气话。以你对法律的了解,不可能不知道每个人的生命权是不可剥夺的,这是我国宪法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利,不受任何非法侵犯。即便是罪犯,他们的生命权依然受到法律的保护,这是基于人权平等和法治精神的基本原则。我们作为一介草民,有什么资格剥夺他人生命呢?窦二虎不管怎样作恶,应该由法律制裁他,是不是?”
杜炎说得振振有词,俨然正义的律师。何翠看着他,驳不出一个字。她意识到和杜炎的辩驳是徒劳的,干脆问:“没其他办法吗?”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杜炎也从床沿上站起来,上前抱住何翠,安慰道:“叫你姐姐自首吧。你姐姐自首了,你就没多大事,因为你是无辜的。虽然你后期跟警察说了谎,但情节不严重,如果你姐姐自首,肯定会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如果她能出示什么证据,你就更加没事了。所以,你判不了多久的……你放心,不管你判多久,我都等你!”
杜炎说完,何翠在他怀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抽泣起来。杜炎以为是她被感动了,不料何翠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抹了一下泪水,像作出重大决定似的道:“不!我想赌一下。”
“赌啥?”杜炎愕然,愣愣地立住。
“赌人性,我不信顾大勋会举报。”
“你不是说顾大勋是色狼、祸害过好多女孩吗?你如果不举报,你以为他不会对你……”
“我知道。”何翠打断杜炎的话,“他举报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他仅仅出于道德感而举报?他有那么高尚吗?如果窦二虎是个好人,倒还可以理解,但窦二虎是个人渣,他的举报真的有意义吗?我觉得他只是想威胁我罢了。”
“是,你说得有道理。他威胁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不清楚吗?如果他威胁不成而气急败坏呢?不要揣摩人性,你们姊妹俩赌不起的!”
“赌不起就赌不起,大不了让他举报。我姐姐自首和不自首,量刑上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还不如赌一把呢。我反正心甘情愿地陪着。”何翠说得斩钉截铁,把杜炎看愣了。
“就算顾大勋念着你在给他姐夫做事而不举报,还有路人呢,这个也有可能的。”杜炎说。
“路人的举报没多大用。我姐可以说搭车的是她,因为我姐的证据链没有漏洞。我姐的证据链成立,我的说辞自然是成立的。”
“理论上是这样。”杜炎轻声说,“你姐那边能自圆其说,你这边只要有一个漏洞就全部玩完。”
“我知道,从警察问我的那一刻,我就在赌了。咖啡馆门口没拍到顾大勋的车,这个很关键的物证是空的。路人的举报在法庭上不足采信,因为路人拍照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杜炎默默听着,不安地说:“我的直觉告诉我,顾大勋要是得不到你,绝不会善罢甘休。”
“为什么这么说?”
“这就是你说的人性。我跟你说个案例吧。”杜炎拉何翠在床沿上坐下,“1993年2月12日下午,英国有两个10岁的男孩,一个叫罗伯特一个叫乔恩。他俩合谋害死了一个两岁的男孩,手段极其残忍——把男孩放在铁轨上,男孩被碾成两截。
“这俩孩子在被调查时又哭又闹,百般狡辩,但由于作案手段太残忍了,被判终身监禁。英国政府对这俩孩子的改造相当人道,他俩做了八年牢就出来了。可是在2010年,乔恩再次因犯罪入狱。很显然,长达八年的改造并没有把他心里的恶魔消灭。犯罪心理学家的说法是,乔恩骨子里的冷漠和暴力是很难改变的。”
“我好像读过这个案例。”何翠说,“事已至此,有什么办法?我知道顾大勋坏,但也只能赌一把了。大不了,他就举报喽,这是最坏的结果,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顾大勋胁迫你,说,你跟他上床,他就不举报,你会屈服吗?”杜炎看着何翠的眼睛问。
“你觉得呢?”何翠反问。
“马克思主义认为,没有任何一种道德是永恒不变的。如果能救你姐,你会牺牲自己吗?”
“你觉得呢?”何翠反问。
“我觉得你会。”杜炎阐释自己的观点,“你跟我谈的最多的就是你姐,我能听出你对你姐的感情。我承认你姐在你心中的地位,但是,那不能成为你回报她和包庇她的理由。”
“那么,在姐姐最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退缩了,你说,我要在什么时候回报她呢?等她进了监狱、判了死刑我再回报她吗?”何翠的声调控制不住地提高了,脸也红涨起来。
“法律是道德的底线,也是道德的标杆。这句话咱俩讨论过,你不会忘了吧?”杜炎看着何翠,觉得她有些陌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不像你呀,你看了不少法律书,难道都白看了?”
“我没忘。”何翠冷冷地说,“我看法律书有我个人的原因,并不是要做法学卫士,我没那么高尚,法官还有杀人的呢!”
杜炎不理会何翠的冷冰冰,再次劝道:“翠翠,康德有段名言——他一字一顿地说——‘谁遇到缺德事不立即感到厌恶,遇到美事不立即感到喜悦,谁就没有道德感,这样的人就没有良心。谁做了缺德事而只害怕被判刑,不由于自己行为不轨而责备自己,而是由于想到痛苦的后果才胆战心惊,这种人也没有良心,而只有良心的表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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