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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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纪兰芷发现,只要她不招惹谢蔺,她的日子还是过得很舒心的。

        谢蔺和纪兰芷从前见过的那些门阀公子都不一样,他不会念一些酸诗给她听,也不会说甜言蜜语讨纪兰芷的欢心,但他随叫随到,无论纪兰芷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帮忙办到。

        一时间,王婆子毫无用武之地,每日胆战心惊,生怕主人家要提早辞退她,幸好帮纪兰芷沐浴擦身的差事还是由王婆子亲力亲为帮忙。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过了年关,屋外还是一程鹅毛风雪,没有停止的迹象。

        纪兰芷愈发畏寒,成日缩在屋里不愿到处走动。

        大夫说,女子想要生产顺利,即便诸多不便,还是要多下地走走。

        谢蔺体恤纪兰芷怕冷的难处,他特地上集市挑了一件厚实的雪猁皮大氅,为纪兰芷出门散步时防风之用。

        纪兰芷被花斑点点的皮草大氅裹成圆润的一个球后,她总算愿意出门了。

        和谢蔺待的时间久了,纪兰芷也不大怕他,她的胆子渐渐大起来,就像是捡来的野猫早已混上家味,敢和主人家伸爪子发脾气耀武扬威了。

        纪兰芷每日没事就会卧在宽榻上吃甜糕、果子、以及胡商那里买来的零嘴。

        软糯的糕饼吃着倒是容易,轮到核桃一类的坚硬山果,她便有些束手无策。

        每到这时候,纪兰芷就会偷偷瞟一侧看书的谢蔺一眼。

        她不说自己要吃,只掰了核桃,小心翼翼捧到谢蔺面前,软声问:“二哥,你吃不吃?”

        小娘子的声音婉转清灵,犹如出谷黄莺。

        谢蔺放下手中的经史子集,望向纪兰芷。小姑娘一双杏眼亮晶晶,满满都是期待的神色。

        他回过神,分明是她嘴馋……

        谢蔺接过纪兰芷掌心里的核桃,不过五指稍稍合拢,核桃壳便应声裂开。

        谢蔺细致地剥开核桃碎壳,把果肉递还纪兰芷的掌心。

        他取帕子擦了手,又捧起那一卷书。

        纪兰芷心愿达成,笑得见眉不见眼。她一边快乐地拣核桃吃,一边去抓谢蔺的手。

        谢蔺看书再次被打断。

        纪兰芷轻嗔:“二哥别动。”

        男人修长的手指被女孩儿轻轻勾住,触感极软极柔。

        谢蔺微微一怔。

        他没有再躲,任由纪兰芷困惑地靠近,低下头,认认真真地观察他的手。

        “奇怪,这么用力捏核桃,居然没受伤吗?”纪兰芷一边摩挲二哥的手掌,一边嘀咕。

        摸了一会儿,她又笑:“我娘说了,每个人的掌腹有一条生命线,线越长越清晰,人的寿数越长,二哥都连到腕了,一定会长命百岁!”

        纪兰芷实在是个会自娱自乐的姑娘,即便谢蔺没有笑脸捧场,她也能说得很高兴。

        谢蔺不由低头,看了她一眼,就这么一眼的窥伺,他看到纪兰芷的手心。

        那一条代表寿岁的生命线既短又浅,她的皮肤又雪腻白皙,几乎要看不见。

        谢蔺抿了一下唇,几乎脱口而出:“不准。”

        纪兰芷呆呆地问:“什么?”

        谢蔺又把目光落到书卷上,翻了一页。

        “民间俗语,并不准确,你不必当真。”

        “哦,好吧。”纪兰芷也不知谢蔺为何忽然要反驳她,但她不过一句戏说,哪里要真刀真枪和二哥争论,当即笑了笑,不再开口。

        纪兰芷还没玩够他的手。

        她捏着他硬朗的腕骨,翻来覆去地看。

        直到纪兰芷注意到谢蔺青筋微鼓的手背,脉络纵横如雪丘。

        这只手,曾心猿意马,禁锢住纪兰芷的去向。它紧紧箍在她的手上、腰上,抵在她的脑后、腚后,五指嵌到肉里,力道强盛而野蛮。

        一连串动作连抓带揉,纪兰芷羞得面红耳赤,叫天不应,她根本逃不开……

        纪兰芷的耳朵一热,讪讪抛开谢蔺的手,她不再和他说话,矜持地吃起了果子。

        枝枝忽然不理人,令谢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孕妇本就喜怒无常,他早有准备,因此也没有上心。

        谢蔺继续看书。

        每次捧书都读得如痴如醉,甚至忘记吃饭时辰的郎君,今日竟不知怎么,久久静不下心。

        谢蔺的凤眸轻扫,又用余光睥了纪兰芷一眼。

        小娘子脸颊红润,腮帮子鼓囊,明显吃得开心。

        谢蔺的嘴角轻轻一扯。

        他下意识握住掌心,手上仍有温热,并不冰冷。

        那是小妻子残留的余热。

        -

        过了冬天,冰雪消融,大地还春。

        山中草木最先知春至,枯朽了一整个冬季的树木开始发枝,褐色的木疙瘩生出绿油油的嫩芽,渐渐长出了粉嫩的花骨朵。

        山上积年不化的冰霜也被绚烂的阳光照到化开,雪水融入溪流,小小的溪支汇入湖沼,流向五湖四海。

        这样好的天,纪兰芷却赖在屋里没有出门。这几日她便要分娩了,心里实在慌得很,幸而谢蔺知她胆小,又请了几位帮忙接生的仆妇,还聘了县城里有名的大夫在旁看顾。

        大夫笑话谢蔺:“郎君定是头胎才会这般看重,安心吧,娘子的身体养得很好,此胎定能顺利生产,抱个大胖小子!”

        谢蔺对于孩子的性别不大在意。

        他轻应一声,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把手里新铸的银锞子分发给大夫与仆妇,又不动声色接下腰间长刀,架在门边上示众。

        刀光凛凛,血气浓郁。

        主人家忽然恩威并施,看得众人肝胆惧寒。

        谢蔺的声音清冷,嘱咐大夫:“夫人娇弱,早年身子骨虚,脾胃也亏空,即便这些时日养好了不济之症,生产时也难免坎坷,还请诸位到时候多用用心,若有什么差池与不测,定要竭力保住大人的平安。”

        孩子可以不要,枝枝不能有事。

        大夫一怔,擦了擦额头冷汗:“郎君与娘子伉俪情深,实在令人动容。您请安心,老夫问诊看病多年,早有经验,此番接生,定会从旁指点,好好照看娘子。”

        谢蔺十七岁状元及第,如今二十有三,他浸渍京城官场多年,早已是练达老成的官吏。即便他沉默寡言,身上也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等闲不敢开罪怠慢他。

        他眼皮轻撩,“如此便好。”

        -

        今天,纪兰芷精神不错,肚子也没什么异样。

        夜里胃口好,她还喝了一碗加了葡萄干、荔枝干、蜜汁猪肉脯的牛乳甜碗子。

        纪兰芷拿木勺捞肉块吃,还没等咽下,衫裙便濡湿了。

        纪兰芷受到惊吓,手指一松。

        薄胎瓷碗落地,发出老大一声响。

        谢蔺听到动静,撩袍跨进屋里,他看到慌张无措的纪兰芷,心脏仿佛被人撕扯。

        没等纪兰芷喊人,郎君早已失态地横抱起小妻子,心急火燎便一侧布置妥当的产房跑。

        纪兰芷依偎郎君怀里,她肚子骤然开始翻搅,她疼得倒抽凉气。

        纪兰芷生平最怕痛,她没能忍住哭腔,低低呼喊:“二哥……”

        纪兰芷的杏眸满是泪水,我见犹怜,哭相令人心碎。

        谢蔺叹一口气。

        面容严肃的男人头一次软了声音,他低头,微凉的薄唇贴在纪兰芷额上,极致温柔地落下一吻。

        谢蔺说:“枝枝别怕,二哥在这里。”

        -

        谢蔺果然重诺,他既说了陪纪兰芷,整个分娩过程,他都守在小妻子身边,便是王婆子苦口婆心,用女子血气会害郎君倒大霉的说法来劝,谢蔺也没有离开。

        他像是一尊满身煞气的罗刹佛,死守住纪兰芷疼到漂游的魂魄。

        也不知是否谢蔺真的杀戮气太重,压住了魑魅魍魉,还是纪兰芷孕期被照顾得很好,这一胎竟无比顺畅,不过熬到天光熹微的五更,孩子便落地了。

        哇哇几声嘹亮的哭喊。

        稳婆喜得合不拢嘴,不住念佛。

        趁着谢蔺给纪兰芷喂养气的人参鸡汤时,仆妇几人轻轻擦洗小孩的身子,稀罕地打量新生儿。寻常孩子生下来通体红润,像个丑猴儿,哪里如这个孩子五官齐整。小娃娃半眯着的眉眼已有狭长的雏形,鼻梁挺拔,分明是个漂亮的小郎君。

        “恭喜郎君,恭喜娘子!是个健壮的男孩子,足有六七斤,抱着可沉了。”

        稳婆把孩子放到纪兰芷身边,她心里也高兴,想看孩子一眼,可刚伸出手,又缩了回来。

        纪兰芷不能牵挂这个孩子,这是从她身上落下的一块肉,一旦她惦念孩子,她便走不了了。

        纪兰芷的异样举动,并没有引起谢蔺的疑心。

        谢蔺只当她是累了,哄她睡一会儿。

        纪兰芷摇了摇头,她揪住谢蔺的衣袖,认真地问:“二哥,你喜欢这个孩子吗?”

        谢蔺看了一眼瘦小的娃娃,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能有为人父的欣喜,但更多的是对于纪兰芷苦难的怜惜。

        他点头:“喜欢的。”

        纪兰芷甜甜一笑:“二哥,孩子生得这么漂亮,你定要好好养大他。”

        谢蔺不是个计较字眼的小气郎君,他没意识到纪兰芷话里的古怪。

        他只当是纪兰芷患得患失,怕他不喜欢两个人的骨肉。

        谢蔺握住纪兰芷的手,郑重许诺:“我定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枝枝不必担心。你睡吧,我守着你。”

        “嗯。”纪兰芷松了一口气,她终于能安心睡一会儿了。

        谢蔺凝望纪兰芷的睡颜,心里的慌乱散去后,涌起的便是绵长的欢喜。

        他从小孤苦一人,寒窗苦读数十年,只盼有朝一日能报效君主,救民济世。

        上天待他不薄,他敬天爱民多年,总算得来善果。如今有妻有子,家宅和睦,他很知足,再无所求了。

        可是,谢蔺不知的是。

        纪兰芷并未昏睡过去,她得到了谢蔺的承诺,知他一言九鼎……二哥待家人慈爱友善,他定会好好照顾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那么,她也就能心无挂碍地……舍下他了。

        -

        纪兰芷的月子坐得很舒心。

        这两三个月,谢蔺事无巨细地照顾纪兰芷,简直要将她养出懒症。

        事事都好,唯独小孩子的名字,谢蔺迟迟不曾定下。

        谢蔺想的是,他已接到天家命他回京述职的谕旨,左不过再忍耐三五天,他便能告知纪兰芷真相,卸下这一张陌生的面皮,以真面目邀她一块儿上京享福。等他们见过岳父岳母,定下婚期,孩子的名字征得岳家同意后,再起也不迟。

        而纪兰芷则是急于甩脱这个烫手山芋,不敢和小孩子扯上一星半点儿的牵扯,自然也不敢打听小孩取什么名字,纪兰芷只能成日里“哥儿”、“哥儿”地喊孩子。

        纪兰芷忍住作为母亲疼爱孩子的天性,按捺下那些抱孩子、亲孩子的冲动,甚至连喂养孩子,她也以身子乏力不足,在孩子三个月大后,听乡里有经验的妇人们出谋划策,时不时掺一些煮沸后放凉的羊奶、牛奶,顶替孩子平日里的口粮。

        幸好小郎君乖巧,即便不是母亲每日亲自喂养,手臂也长得粗壮有力,非常建康。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孩子眉眼逐渐长开了,不再像一只小猴子。

        哥儿生得一双漂亮的凤眸,挺翘的鼻梁,唇红齿白,见人就笑。凡是看到哥儿的妇人,无不夸纪兰芷生养了一个观音座下的小童子。

        纪兰芷细细打量儿子,只觉得他的嘴巴和耳朵像她,这么俊俏的眼睛和鼻子却不知是像谁。

        她偷偷看了一眼二哥……虽说谢蔺长身玉立,肩背挺拔,身材极好,可那张脸留下长疤,五官至多算是周正耐看,却绝不是丰姿冶丽的美男子。

        因此,纪兰芷只当是她能耐大过天,丈夫的面容庸常,两厢结合,她竟也能把孩子生得这么好看。

        哎呀,她真是功劳满满。

        这天,谢蔺忽然同她说,再有两日,他要带妻儿去拜见认识的长辈,也好把推迟已久的婚事定下。

        纪兰芷平静的生活陡然被打破,她太贪恋这种安逸的日子了,险些要忘记一直记挂她的阿娘盛氏。

        纪兰芷失踪一年多,母亲一定心急如焚。

        她的身体养好了,孩子也很壮实,纪兰芷到了该走的时候。

        等谢蔺去附近府城领内廷宦官送来的述职文书、入宫面圣的象牙宫牌的那一天,纪兰芷忍痛把哥儿托付给王婆子。

        纪兰芷谎称,一年前,她曾上紫竹寺,为孩子许下过平安诞生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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