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梦一劫 (段五)(2 / 2)
房间里突然铺开一片白光,瞬间将一切吞没,耳畔天雷愈演愈烈,白光刺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待白光褪去,面前出现一片无边的混沌,嶙峋怪石都在碎裂,隔绝出天和地的界限。
二人在无边混沌中肃然对立,那片无边的混沌,大约是他们中的谁铺开的战场。
我仓惶地道了声:“不要。”那场景却突然消失。
我重新回到紫气里,紫气之外,是一扇红木紫铜浮雕的屏风,房间里只有我不定的喘息声,哪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
我撑起身子探手向前,果然遇到阻碍,如今,我以凡人肉身,自然没办法解开宋诀设下的禁制。
颓然地跌回原处,抱膝蜷缩进角落里,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却无论如何都觉得寒冷。
我想起一些事,那些事是我多年来想要探究的答案,然而此刻,我却很想把它们忘记。如果我没有想起来,我便仍是云岫。待宋诀伤势转好,我们便能启程回京。婳婳尚在等我,皇兄应当也已准备好兑现他的承诺。
也许,我会成为宋诀的妻,被他盛大相迎。他也会如他所言,一生将我视若珍宝。可那都是假的,是一场梦。正如沈初所言,三千六百日的功德,有可能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缘法所抵消。这样说来,三千六百日在佛前的长跪,便是我和宋诀的功德,那场天劫,却是我和他的缘法。
我将头深埋在膝间,放任自己被无边的静寂吞噬,手不自觉抚向腕子上的佛珠。
我问自己,恨么?怨么?
但,恨什么?怨什么?他所亏欠我的,如今都已补偿。尽管,他补偿给我的,我已不再想要。
手腕上的佛珠却突然松了。
一粒粒檀木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滚落在脚边,我猛然抬头,看到眼前泛着紫气的仙障蓦地消失。
静默在屏风后肆虐,朱色的床帐仍然安稳地挂在银钩子上,小案上的紫金香炉仍然升着袅袅白烟。我恍惚间想起宿鸟的话,他说因为有这佛珠,我与他家君上魂命相系,可他却不曾说起,这佛珠散了,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自己悟了片刻,这佛珠散了,意味着它上面的咒也散了,正如面前这个仙障,若无外力打散,便只能是它的主人将它给撤去,再或者,是他的主人修为尽散,它便再困不住人了……
心底有什么声音渐渐汇集,哐——发出整耳欲聋的悲鸣。
待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已赤脚摔倒在床下。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身体却再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所有的念头也都从脑海远离。
就在方才,我的脑中尚存在许多假设,假设我从未遇见过他,假设我自此同他陌路,假设很久很久之前我不曾爱上过他……这许许多多的假设里,从没有一个假设是他死了。
我想起他方才对我说:“在此等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以为自己可以将他忘了,一切都能够重新来过,他是死是活,都不再同我有关系,可是才转瞬的功夫,我便发现全不是这么回事。
前尘的记忆像是开闸的水,在此时此刻纷纷涌入脑海。
那时的我很爱他,为了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便是后来因他渡劫失败,我也没有恨过他,只是在知道师父为救我而被卷入镇妖塔的业火之中时,我狠狠将他怨了一番,可是即便那样认真地怨恨他,我也没有想过要他来抵命,师父受我牵连,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不孝,便是抵命,也应当由我来抵。
人还未跨出门槛,已被一双大手从身后扳回去。
被泪水模糊的眼睛已经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能听到自己含糊不明地挣扎:“你放开我,放我过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回应我的,是记忆中熟悉的威严语调:“胡闹。”
我为这声斥责抖了抖身子,待看清面前人同记忆中无二的模样,泪水更加肆虐,扑入男子怀中,声音悲切道:“师父,你放徒儿过去,徒儿的记忆已经恢复,师父想带徒儿去哪儿,徒儿便随师父去哪儿,只是师父告诉徒儿,他此时身在何处,究竟是死是活?”
男子将我拦腰抱起,声音似裹着雾气:“你的记忆既已恢复,便意味着封你记忆的人已然不在,你又何必问我?”又道,“长梨,我等这一刻,并不是想看你为他的死悲痛欲绝,也并不是想听你唤我这一声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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