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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春宝虽然只有十七岁,耳濡目染了这么久,对男女间的事情也略懂了一些,他从桃姨的眼神和暧昧的语气中体会到了让他心跳又难以抗拒的东西,可是这东西和朱夫子教的孔孟之道背道而驰,桃姨是主人,也是长辈,怎么就成了姐呢。
南京到上海的路程不算远,走水路一个白天足矣,意大利火轮船冒着黑烟顺流而下,桃姨到隔壁舱室打麻将去了,春宝趴在舷窗边眼睛都不眨,长江上来往船只极多,有不少是挂着外洋旗帜的机器船,轮船进入黄浦江的时候,春宝简直目不暇接,江心停着极其庞大的铁甲兵舰,岸边高楼大厦林立,上海可比南京繁华多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离家出走不就是为了来上海么。
船停十六铺码头,春宝提着柳条箱下跳板,眼睛还不住的四处张望,差点掉进水里,下了船叫了两辆黄包车,一辆桃姨坐着,一辆拉行李,春宝撒开两腿跟着黄包车跑,进入租界的时候,春宝第一次看到了洋兵,高鼻子蓝眼睛的英国兵穿着卡其军装和短裤,黑皮鞋擦得锃亮,长袜齐膝,步枪上是亮闪闪的刺刀,旁边还站着身材高大的印度巡捕,头上一圈红色包头,腰里悬着警棍,洋兵们腰杆笔直,威风凛凛,与陈宝驹手下羸弱猥琐的大头兵截然不同。春宝看的目不转睛,岂料一个洋兵突然指着自己喝令,春宝听不懂洋话,懵懂站住,桃姨下车交涉,也不得要领,幸亏旁人指点,说中国兵不许进入租界,桃姨二话不说,扯下春宝的肩章领章丢到地上,洋人耸耸肩,居然放行了。
春宝终于见到了秋宝描述过的上海滩,扑面而来的店铺招牌幌子霓虹灯让他恍然大悟,自己离家出走不就是奔着上海滩来的么,如今到了地方,为啥还要跟着桃姨呢,可是桃姨离了自己怎么办,谁伺候她,给她打洗脚水呢,不对,桃姨有钱,随时可以买个小厮代替自己,其实自己舍不得的,也许是那月光下白花花的一片吧,少年春宝的心中翻江倒海,起伏不定,脚下不知不觉就慢了,看着桃姨坐着的黄包车越走越远。
忽然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鸣响将他从恍惚中惊醒,只见路边一家中药铺的柜台后面,四个店员同时拨打着嵌在柜台上的一具丈八长的大算盘,声如珠落玉盘,抬头看去,达仁堂三个字赫然在目,父亲陈三经常挂在嘴上的就是仁义二字,桃姨是长辈,又是个女人,就算走,也得把桃姨安顿好了再走,这才算仁义。
桃姨并不知道勤务兵差点开了小差,她带着春宝入住英华街上的大东旅社,在柜上存了一百块钱,开了个房间,这是春宝第一次见到洋式的家具,铜架子床,打蜡的木地板,窗户上挂着洋布的帘子,桃姨进门就把高跟鞋踢掉,打开洗手间的门,对着镜子洗脸补妆,顺手把旗袍的扣子解开,丝毫也不避人,倒是春宝自觉,红着脸走到一旁整理行李去了,过了一会儿,洗手间里飘出含着甜香味道的氤氲来,春宝一颗心砰砰乱跳,水声哗哗的,掩盖了外面的车水马龙,终于,洗手间里传来桃姨的呼唤:“春宝,给姐把那件绿色的新旗袍拿进来。”
春宝从皮箱里拿了绿缎子旗袍,犹豫着不敢进去,既想看,又怕看到那白花花的一片,“干啥呢,磨磨蹭蹭的。”桃姨又在催,他一咬牙,推门进去,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桃姨躺在一个长圆形的白色搪瓷澡盆里,这东西和南京宅子里洗澡的大木桶不一样,春宝像上次那样又流鼻血了,桃姨很满意她营造出来的效果,说:“天热,你也洗洗吧。”
“姨,你是长辈。”春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这句话来。
桃姨顿时兴味索然,挥手让春宝出去,少顷,穿上绿旗袍出来,目不斜视,袅袅婷婷,拎着小包出门打牌去了。春宝走进洗手间换裤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鼻孔下的血痕还在。
当晚,春宝被安排在旅社的亭子间和几个男仆一起睡。
从此,桃姨没再有过出格的举动,她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顿顿饭下馆子,下午不是推牌九就是抽大烟,隔三差五还带个男人回来,春宝见了不免为陈宝驹不值,桃姨不是好女人,同时也不再纠结,他要离开桃姨去当大工厂里开机器的工人,完成自己的梦想,只是听旅社的门童说,进工厂做工需要人介绍作保,他一个外乡人,上哪儿去找保人。
但这阻挡不了春宝离去的决心,他趁着给桃姨买烟的机会溜之大吉,在南京路上一路疾走,忽然听见报童的吆喝声:“号外号外!蒋中正进驻南昌,孙传芳败走吴淞。”不由得停下买了份报纸,春宝是认识字的,他看了半天终于确定一件事,陈宝驹怕是回不来了,五省联军在江西和北伐军激战数月,十万大军死的死,降的降,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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