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 / 2)
春宝跟陈宝驹当了一年的勤务兵,耳濡目染的也了解一些军国大事,全国到处开兵见仗,倒戈下野,大帅们轮流坐庄,胜了就割据一方,败了就躲进租界当寓公,但下面的团长营长们就没这么好命了,万一没跟对大帅吃了败仗,部队又打光了连投靠别人的资本都没了,这后半辈子可就交代了,陈宝驹的命运就和他曾经在牌桌上讲过的那些保定陆军学堂的倒霉同学一样,完蛋了。
陈宝驹是春宝的长官,是桃姨的男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春宝不能一走了之,他拿着报纸回旅社,桃姨看了失魂落魄,半晌才叹口气说:“春宝,你回家吧,姨给拿些盘缠。”
春宝做梦都想回家,可是一想到那场火灾,他就怯了,桃姨见他犹豫,还以为舍不得自己,便劝道:“不是姨不留你,姨也自身难保了,少不得要回四马路,那地方你可去不得。”
四马路是什么地方,春宝不晓得,但从桃姨的语气里听出不是什么好去处,便期期艾艾说自己想进工厂做工人,桃姨就说姨帮你想想门路。
经常被桃姨带回旅社厮混的男人叫老白,是个做大买卖的体面人,有他作保,春宝的工人梦得以实现,他被老白带到南市一家荐头店里,见到了未来的老板。林老板穿青色竹布长衫,圆口直贡呢千层底布鞋,银链珐琅弹簧挂表垂在襟间,慈眉善目,说话和气,他和老白立了个文书,签字画押之后让春宝按手印。
春宝拿到文书后没有立即按手印,而是一字一句的浏览,林老板很惊讶:“侬认得字?”
“我上过几年私塾。”春宝说,他不但认识字,还能写一手不难看的毛笔字呢,这份文书的字面意思是老白把他介绍到林记算盘店做学徒工,为期三年,包身费三十大洋,倘有走失拐带,天年不测,都该自认倒霉,换句话说,老白把他给卖了。
事到如今,春宝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况且他从林老板身上找到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这种感觉和刘太公很接近。
林老板付了三十块钱,把春宝领走了,他没有和桃姨道别,也没有任何眷恋,反而有种卸下担子的轻快感。林老板没直接带他回厂里,而是先在四如春面馆点了一碗阳春面给春宝吃,这些天春宝没吃过饱饭,肚里咕咕叫想必被林老板听到了。
齐展展的细面条码放在碗里,清汤和碧绿的葱花,汤是鸡骨头熬制的高汤,鲜得来能掉眉毛,春宝吃的狼吞虎咽,连面带汤一扫而空,林老板的烟也抽完了,掸掸长衫,笑眯眯说填饱肚皮啦?阿拉走。
林记算盘店在梧桐街拐角,正对着愚园后门,前邻小东门,已经算是南市比较纵深的地方了。这是幢三层小楼。小楼前店后作坊,上下三层,不像一般石库门房子进去就是一个天井,这幢房子的天井在西边,比较小,只是做为采光用。整个一层,全都是算盘作坊,二楼三楼则是林老板一家住。正对街面的朝南大厅是林记的店堂,里面三面通透的大玻璃橱,所有林记生产的算盘式样都在玻璃橱里,从最简单销量最好的竹木算盘到黄杨木红木算盘几十种。店堂中间是八仙桌太师椅,专供客人谈生意用。店堂旁边有条过道,通向里面的作坊和大厨房,以及位于东厢的帐房。
春宝没看到烟囱和机器电钮,这和他想象中的工厂差距太远,但是就冲那一碗阳春面,他也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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