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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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宝夫妇是在过完了春节才来的,正月初八抵达徐州火车站,旧历年期间铁路客运量明显减少,头等车厢下车的寥寥数人而已,其中就有陈春宝夫妇,头等车靠近火车头,暖气供应的足,下车才感受到北方彻骨的寒冷,宝珠将狐狸皮围脖裹得更紧了些,开始后悔没买那件挂在先施公司橱窗里的貂皮大衣。

                  月台上冷冷清清,连脚夫的影子都找不到,春宝正在着急这么多行李怎么搬运,忽然看到二等车厢门口一群人翘首以盼,为首的正是之秋。

                  之秋没料到春宝是坐头等来的,发现自己找错车厢后便兴冲冲带着一群朋友走过去,先是一番寒暄,互相引见,然后提着行李往外走,之秋说春宝你带的东西真不少啊,看样子是准备多住些时间了?春宝说这些只是随身行李,我还托运了一批东西呢。

                  春宝托运的是一张床,一张英国进口的铜架子床拆散了当成行李托运,这是他送给之秋的礼物之一。

                  出站的时候,春宝停住脚步,依稀间似乎看到票房后面走出一队穿灰蓝色军装的兵来,那个滴水成冰的冬天,他就是被这群大兵带上火车,一走就是八年。

                  进城的时候,宝珠就不开心了,洋车行驶在碎石子铺就的马路上颠簸的很不舒服,道旁的树木光秃秃的毫无生气,连电线杆都比上海的要矮上一头,放眼看去,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城墙和低矮的房屋,丈夫用当地方言和朋友们大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一切都让宝珠沮丧而烦闷,但是在见到家门前迎候的人群时宝珠还是拿出了她最大的友好和礼貌。

                  大凤在家门口翘首以盼,她本来是要到火车站去接春宝的,被亲戚们劝下了,他们说你是当娘的,大冷的天出去别再受了寒,在家等坐着儿子就行啦,可大凤终归还是坐不住,要到大门口等着,当到洋车组成的队伍出现时,连稳如泰山的刘邵氏也坐不住了,带着家慧,抱着俩孙女出门迎接,刘家在徐州府是独门独户,来帮衬的都是之秋的同学朋友,男丁去火车站接人,女人和孩子都穿着出客的新衣裳在家等着,远远看着花团锦簇的倒也壮观。

                  见到娘的时候,春宝没掉泪,只是狠狠一个头磕在地上,近乡情怯,他的眼泪昨夜在火车上就流完了,大凤倒是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她主要是哭陈三死的太早,没福分看到儿子出息有了大出息。轮到宝珠拜见婆婆,她鞠个躬,喊了声姆妈,大凤眼泪还没干就喜得合不拢嘴,摸出一枚金戒子塞给宝珠,夸儿媳妇长得俊,和自家儿子那叫一个般配。

                  男人们在门前的空地上铺开鞭炮准备燃放,之秋特意把满月酒改成了百日宴,按照徐州府的风俗,新房上房要“燎锅底”,也安排在今天进行,加上春宝回家,妥妥的三喜临门。

                  鞭炮声中,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宝珠和家慧躲在后面手拉着手,亲似姐妹地寒暄着,这是妯娌俩第一次会面,家慧刚出月子没多久,富态而白皙,穿着绸缎面的绵袍,倒也能和上海的富家小姐分庭抗礼,宝珠为了拉近距离,还抱了抱两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孩子,问起了名字没,家慧说大的叫楚彤,小的叫楚昭,都是之秋给起的。

                  客人太多,家里没有足够的桌椅碗筷,所以这场宴席摆在徐州府最有名的饭庄宴春园,摆了二十桌饭,酒用的是协成槽坊出的玫瑰露、五加皮和高粱大曲,菜是宴春园名厨的招牌菜,什么羊方藏鱼、葱扒野鸭、烧瑶柱,徐州是津浦、陇海两大铁路的交汇处,八方来客,口味繁杂,宴春园属于南派菜系,这也是为了照顾远道而来的客人,可宝珠丝毫也没尝到家乡的味道,满嘴只是咸和辣,她象征性的动了下筷子,每样菜只吃了一小口就放下了。春宝留意到妻子胃口不佳,离席去找之秋安排其他菜肴,之秋正和一个人说话,见他来了便引见道:“这是宴春园的少东李可染,他刚从上海回来,是咱徐州美术专科学校的老师。”那人向春宝拱手:“常听刘兄提到陈先生的传奇故事。”春宝客气了几句,问李少东能不能上几道味道偏甜的菜肴,李可染笑道:“好办,我建议加一个拔丝苹果,一个八宝饭。”上了这两道菜,宝珠果然多吃了一些。

                  宴罢,众人各自打道回府,之秋和春宝回到刘府,先让春宝在刘太公牌位前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刘邵氏盘腿坐在蒲团上手捻着佛珠说春宝啊,你大爷和你爹在天上保佑着你哩,明天你上坟的时候可得给你爹好好磕上几个头。把春宝找回来是太公的遗愿之一,太公人不在了,心愿就落在活着的人身上,春宝回家了,房子也盖起来了,刘邵氏觉得自己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丈夫了。

                  春宝把皮箱都打开,箱子里装满了礼物,一家老少人人有份,给老人家的绸缎丝绒,给之秋的德国造自来水笔刮胡刀,给家慧的首饰盒子,给俩侄女的小衣服和玩具,全家人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叙话直到深夜。

                  家慧把春宝两口子的床铺被卧洗脚水暖被窝的烫壶安排好,回到屋里时,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之秋坐在床边看书,她将煤油灯的灯芯往上调了调,让火光更加明亮,之秋伸了个懒腰,问道:“他们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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