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2 / 2)
春宝确实不容易,他的简易版算盘流行一时,但比起烟土、大米来还是小本买卖,横财主要靠的是无意中囤积的木料和铜料,尤其是铜,战争对金属的需求量极大,铜的延展性好,可以制造炮弹壳和子弹壳,价格涨到飞起。没等他抛售,就等到了一桩灾祸。
算盘大仙下凡的故事流传甚广,再加上春宝乐善好施,不可避免的被人盯上了,民国二十九年初的一天,他接到电话说有个浙江客人想订购五百把算盘,约他去南市谈生意,春宝不疑有诈,离开租界赴约,到了地方没见到客人,只看到黑洞洞的枪口。
春宝没有反抗,他知道这是枪牌撸子,一枪二马三花口,用这种枪的人,要么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要么就是汉奸特务,但不管哪一路人,都是来绑票的,一瞬间他想到了反抗,但胜算极低,再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钱没了,还能再赚,于是他选择配合,任由绑匪给自己蒙上头套,塞进汽车运走。
丈夫一夜未归,宝珠快急死了,春宝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没了,这个家就垮了。还是林延鹤有经验,说不要急,等等看,果不其然,电话打来,一个自称姓丁的人说准备一百万块钱赎人,不然等着收尸吧。
一家人乱了套,天天在报纸上,小道消息里看这个富商被绑架,那个名流被暗杀,万没想到这种祸事能摊在自家头上,虽然这几年法币贬值,但一百万依然是个天文数字,家里满打满算也只能凑出几千块钱,剩下的都是货物、细软和囤积的木料铜材,这些东西短时间内即便可以变现,折算下来还是远远不够,宝珠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经过这种事,方寸大乱,就知道哭,还是林延鹤拖着病躯出马,打电话联络朋友想办法,林老板以前认识一个法租界巡捕房的包打听,叫白耀祖,是青帮中人,当年就是他把春宝介绍给了林延鹤,换了三十块大洋。
白耀祖接到电话后立刻赶来,他西装革履打扮,头发和皮鞋一样锃亮,进门之后不慌不忙,落座先呷了一口茶,掏出金质烟盒,弹出一支茄力克香烟叼在嘴上,这是最高级的英国卷烟,五十支一听,一听黑市价一块银元。白耀祖侃侃而谈,先从绑票说去,八一三之前,上海地面上就有人专做这一行,分为绍兴帮和太湖帮,他们把人绑出租界,藏在郊区勒索巨款,那时候一年能出三宗绑票案就算多的,而且绑匪也讲规矩,哪像现在这么乱,丁锡山的游击队做这个,林之江的和平救国军也做,七十六号的人更是经常出入租界绑人,至于刚才说的绍兴帮和太湖帮倒是消停了,不经常出来做事。
宝珠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心中燃起希望,问白先生有什么法子和绑匪通融一下,家里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白耀祖说:“首先要确定是哪一伙人做的,才好说话,我和七十六号的吴大队长经常一起喝茶,上海滩各路好汉,哪个不给吴大队长面子,侬不要慌,闲话一句的事体。”
宝珠说打电话的人姓丁,白耀祖说那就是丁锡山了,这个人不好对付,他原先是忠义救国军的大队长,和日本人对着干,根本不买吴四宝的面子,后来归顺了日本人,当了和平军十二路军的中将司令官,依然不买七十六号的账,这个事儿怕是不好斡旋。
林延鹤说老白啊,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就帮帮忙,来回行走打点的费用好说。白耀祖这才答应下来,当场收了林延鹤一千元,信誓旦旦的去了。
很快白耀祖就来了消息,绑匪果然是丁锡山,他们给春宝扣了个抗日分子的帽子,要枪毙哩,这一百万怕是省不下来。林延鹤说家里实在凑不出这么多钱,白耀祖说阿拉不信,光是那个宋朝的算盘就值不少钱吧,这下林延鹤明白了,女婿的善举无意中给自家带来了灾难。
一把算盘而已,没人舍不得,可是这算盘拿到市面上却有价无市,俗话说乱世的黄金,盛世的古玩,这年头的硬通货是美钞金条袁大头,汽油西药铜铁锡,古董字画什么的卖不上价,再说了,现在上海那些汉奸新贵家里,哪个不挂文天祥的字,唐伯虎的画,还都号称是真迹,赝品满天飞,假作真时真亦假,春宝偶得的这把宋代算盘,谁也不敢保证是真货,自然也就没人愿意收了。
钱迟迟凑不齐,绑匪不耐烦了,在春宝失踪半个月后,家里收到一个装着手指的信封,宝珠顿时崩溃,说卖卖卖,房子也不留了,只要人平安就好。最终是林延鹤将囤积的上好木料和铜材全部卖掉换成金条,再加上家里所有的存款,带老婆女儿的金银首饰,连约翰的金铃铛银锁片都搭上了,白耀祖也鞠躬尽瘁,努力把赎金降到了最低,起码房子保住了,一家人不至于露宿街头。
三百两黄金换了春宝一条命,人回来的时候瘦了整整两圈,右手食指被齐根斩断,但他却并未从此一蹶不振,反而更加拼命的工作,家里的钱一分不剩,可春宝多年信誉在,有人愿意赊给他竹木原料,更有人愿意拿出巨资入股林记,助他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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