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义在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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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须敬守此心,不可急迫,

当栽培深厚,涵泳于其间,然后可以自得。

——程颐

赵不尤送走张择端,回到船上。

万福说:“郎繁的死因,仵作也检验过了,胸口中了一剑,当即死亡。凶器在郎繁身下——”

他从舱角柜中取出两样东西,都用布包裹着,一个细长,一个长方。赵不尤先拿过细长布卷,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柄短剑,套着剑鞘。短剑不到一尺长,掣出来一看,剑刃前半截沾满血迹,已经干了。剑口镌着两个字:“义在”。

赵不尤认得,这是郎繁的义在剑,剑名取自孟子:“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郎繁习武,却不屑于任侠者有言必行、有行必果的江湖小义,更向往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儒者大义。

赵不尤又接过第二个布包,里面是两部书,一部《孟子》,一部《六韬》,仁义之道与兵书战策,正是郎繁胸中两大志愿。

他亡于“义在”之剑,不知道是为了何等之义?是否遂了他生平所怀之义?或者,只是偶遇暴徒,却不忍伤人,反倒被夺了这剑,送了自己性命?

赵不尤心中又涌起悲意,默默不语,他知道这两样东西还得作证物,便交还给万福收好:“都是在郎繁身子下面找到的?”

“是,他的后背还沾了剑上的血迹。另外,他的右手背上的确是成人咬伤的齿印。”

那齿印难道是凶手所咬?若真是,那凶手恐怕不会武艺,为了夺下郎繁手中的短剑,才会使出这等蛮夯手段。但他若不会武艺,又怎么杀得了郎繁?难道是误杀?看来凶手杀害郎繁之后,先将剑丢进暗舱,然后才将他的尸身也藏了进去。

凶手会是谁?这二十四具死尸中的一个?那个装神弄鬼而后逃遁的道士林灵素?还是唯一活下来的谷二十七?或者另有他人,趁乱逃走了?

他又问:“那个谷二十七是否又审问过?”

顾震道:“我已将他押到开封府,交给了推官。不过,昨晚我们已经再三问过,估计再问不出其他新东西。我已经派人去城里四处查访那道士下落,可恨昨天偏偏是清明,出城进城的人太多,百万人中找一个道士,难。不过,眼下知道他是林灵素,或者会有些线索。”

赵不尤沉声道:“这日子是特地选的。谋划之人,本就是要趁人多,动静才大;清明,装神弄鬼正应景,又合‘天地清明,道君神圣’中的‘清明’二字;昨天郊外到处烧纸钱,也好烧木筏,毁踪迹。”

“除了道士,那个在银帛上添字捣乱的人,更加可疑。毒杀了这些人的,应该是他。”

“眼下还不能下断言。不过从仙船天书、伪造祥瑞,变作杀人灭迹、留下反语。那只梅船上,看来藏了不少隐秘。”

“这新客船的船主恐怕就是那捣乱之人,可惜目前根本找不到这船的来历,更不知道船主是谁?”

“先从税关的簿录排查。”

“我已经命人在查了。”

“好。我再去探访一下章美的下落。”

赵不尤越来越觉得,郎繁和章美同天离开,恐怕并非偶然。章美至今不见踪影,让他隐隐有种不祥之感,有些不愿面对。

告别顾震,赵不尤过了虹桥,来到汴河南岸。

汴京往应天府的客船都在这一带等客,分早船、午船和晚船。寒食那天,郎繁搭的应该是晚船。晚船常日有三五只,都泊在岸边。他一只一只挨着问过去,那些船主都不记得。一直问到梢二娘茶铺后的最后一只船,船主叫贺百三,赵不尤坐过他的船,认得。

“赵将军,要搭船吗?”贺百三是个干瘦诚恳的中年人。

“不是,贺老哥,我来打问一件事。”

“又在替人查案子啊,什么事?赵将军尽管问。”

“你可认得礼部那位膳部员外郎郎繁?”

“是不是东水八子里的剑子?”

“正是他。”

“东水八子常在对岸的老乐清茶坊聚会,赵将军要问他什么事?”

“寒食那天下午,他有没有搭你的船去应天府?”

“寒食?我想想看……那天一共搭了十来个客人,没有他。”

“哦,多谢。”

晚船常日只有这五只客船,都不记得郎繁,郎繁搭什么船去的?难道是走陆路?他自家并没有马,而且骑马去应天府也太累,坐船顺流,一晚就到。何必舍舟骑马?

赵不尤转身边走边想,忽听身后贺百三唤道:“赵将军,那天剑子虽没见,但见着策子了。”

“哦?”赵不尤忙转身回去,“你是说策子章美?”

“是。那天快开船的时候,他急忙忙赶过来,说要搭船。”

“他要去哪里?”

“应天府。”

“他在应天府下的船?”

“对啊。”

赵不尤压住心底惊诧,慢慢问道:“他带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带。我当时还纳闷,出远门竟空着手,连个包袱都不带。”

“上了船后,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他一直沉着脸,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只说要去应天府,付了船资,我让浑家带他去了后面空的一间小客舱,问他吃不吃点什么,他说吃过了。晚间,他出来站在船尾看水、看月亮,问他,他只点了点头,仍不说话。站到深夜,才回客舱去了,第二天船到应天府,他就下船走了……”

拜祭过郎繁,东水五子又聚到汴水北岸的老乐清茶坊。

这时已是黄昏,茶坊里没有其他客人。水岸边那只新客船已被移到官家船坞里,水边只有两只客船,船上人也都在吃晚饭了。

四下一片寂静,五子围坐在临河那张桌边,都默默不语,只有棋子田况手里捏着一白一黑两粒定窑棋子,不停地搓动,发出一阵阵刮心的挤擦声。墨子江渡年听得不耐烦,朝田况横了一眼,田况忙停住手。

郑敦静得浑身不自在,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滋溜一声,格外响。他忙一口咽下,喉管里却又咕噜一声,他越发窘了,忙擦了擦嘴。

江渡年忍不住气闷,开口道:“郎繁怎么会去应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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