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吃饭(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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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嘴儿在门外答道:“今天的还够吧?我去会个朋友,晚些才回来,大嫂就不要等我吃饭了。”

“莫忘了盐,不然明个儿吃白水捞菜!”

“记着了。”彭嘴儿答话时,已经向东边走去了。

听他们叔嫂对答,康游似乎被触动了一下,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他关好门,回头看屋中昏暗幽冷,实在难以久留,就又打开了厨房门,对着门坐在椅子上,望着夕阳河水发闷。

以往这时候回哥哥家,是最心暖的时候,哥哥在喝茶读书,侄儿在闹,嫂嫂忙着煮饭烧菜,而后嫂嫂轻唤一声:“吃饭啦!”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时不时笑一阵……

对,吃饭的“吃”!

康游猛地想起来,嫂嫂春惜来汴京几年,说话已经大致是汴梁口音,但说到吃饭的“吃”,口音稍有些怪,隐约带着些“嗑”音。刚才彭嘴儿说这个字时,也带着“嗑”音,比嫂嫂的更明显!康游手下有个军士是登州人,说“吃”时,也是这种发声。

嫂嫂是登州人,彭嘴儿难道也是登州人?

康游想了一阵,隐约记起去年彭家兄弟搬到隔壁后,哥哥似乎说起过,他们原籍是登州。

随即,他又想起一件事。有两三次,他去外面井边提水时,碰到彭嘴儿也在打水,彭嘴儿看到他,随口笑着问:“今天是你来替你家嫂嫂打水?”

康游一直不喜彭嘴儿一副油荤样,不太愿意跟他多话,都只是随意应付一下。但现在回想起来,彭嘴儿那句问话似乎另有含义,那笑容里也似乎藏着些失望,难道彭嘴儿每天专门去井边候嫂嫂?

康游心里一震,彭嘴儿刚才凑过来难道是在打探?

嫂嫂藏在船坞内,并没有外人知道。武翘除了第一天送过去后,一直没敢再去,直到前天晚上才去了一趟,只有偷偷跟踪他的人才能得知那个藏身之处。一般人,嫂嫂绝不会带着侄儿跟他半夜逃走,除非是熟人。彭嘴儿自然是熟人,而且一张嘴十分油甜,最能套近蛊惑。

彭嘴儿刚才说去会朋友,不回来吃饭,难道是去见嫂嫂?但嫂嫂一向谨守妇礼,难得和外面男人说话,就连武家兄弟,已经十分熟络,也都尽量回避,她怎么会跟着彭嘴儿逃走?

无论如何,彭嘴儿十分可疑。

康游忙跑出去敲开隔壁武家的门,开门的是武翘,康游急急道:“我估计那贼人是彭嘴儿,我去追他,你赶紧去报知万福主管,带人朝东边追!”

说完,顾不得武翘愣懵在那里,就急忙向东边追去。

追了一阵,见彭嘴儿正大步前行,便放慢脚步,悄悄跟在后面。

彭嘴儿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路,不时回过头张看,康游险些被发觉,因此不敢跟得太近,幸而河岸边隔几步就栽着榆柳,多少还能遮掩。

走了一阵,彭嘴儿似乎想起什么,穿过一条小巷,走到正街上,康游忙跟了过去,远远看见彭嘴儿来到一家馒头熟肉店,买了一大包吃食,又去旁边酒店买了一坛子酒。之后提着酒食又折回到河边,沿着河岸继续向东行去。

这时天渐渐昏黑下来,十几步外景物已经变得昏茫,这下更好跟了。只是四周也越发安静,康游不敢轻心,尽量放轻脚步不发出足音。

走过五丈河船坞,彭嘴儿仍继续向东,沿着河岸大步走着,脚底发出唰唰的声音,暗寂之中格外响。康游便不再往树后躲藏,拉开一段距离,跟着彭嘴儿的足音,轻步追随。

又走了一阵,前面河中隐约亮出一盏灯,是船上的灯笼。

难道彭嘴儿是要去那只船上?嫂嫂和侄儿也在那里?

康游继续小心跟着,渐渐走近了那盏灯笼,船身也渐渐能辨认得出了,那是只小篷船,停在一片小河湾处。船头灯光下似乎站着个人,是个男子。

天已全黑了。彭嘴儿果然走向了那只船,他走到船头边,和船上男子对答了两句,声音压得低,听不清楚,只隐约见船上男人点了点头,随后伸手将彭嘴儿拉上了船,两人一起掀开帘子,钻进了船篷。

康游忙加快脚步,赶到那船的附近,躲在岸边一棵柳树后面,探头去看,船帘里透出一些灯光,但看不见里面的人,只听见彭嘴儿和那男子的说笑声,随后有一个女人声音也跟着笑起来,不是嫂嫂春惜的声音。

三人在说什么,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只隐约听到彭嘴儿说“饽哥”,康游心里一动,难道是那天取货的卖饼郎?他正在思忖,忽然又听见船里传出一个孩童的声音:“我爹呢?”

是栋儿的声音!

康游再顾不得藏身,急步梭到船边,躲在黑暗里侧耳又听。

又是栋儿的声音:“娘,爹不跟咱们一起去?”

“嗯。”

虽然极小声,但康游心头猛地一颤,是嫂嫂春惜的声音。

康游再忍不住,直起身子,朝船篷里喊道:“嫂嫂!栋儿!”

船篷里忽然静下来,连栋儿的声音都没有了,他的嘴一定是被捂住了。

康游又喊道:“嫂嫂!是我,我来接你和栋儿!”

船篷里仍毫无声息。

康游不耐烦,一步跳上了船头,伸手就去掀船帘,才掀了一角,他猛地想起自己向哥哥盟过的誓:“这辈子绝不再看嫂嫂一眼。”

他忙收回了手,犹豫了片刻,直起身子,转过背,面朝着船尖,放缓了声音,向船篷里道:“嫂嫂,请带栋儿出来吧。”

半晌,身后船篷里才传来嫂嫂春惜的声音,极低极弱,有些颤:“叔叔……请……请稍等……”

“好——”

一个字才吐出一半,他猛觉得后背一阵刺痛,随即感到一把尖刀刺进了自己的后背,疼得全身一阵痉挛。

他曾在边地征战戍守数年,早已无畏于刀兵战阵,回来之后,做了县尉,虽然偶尔也去缉捕盗贼,却哪里及得上边关分毫,觉得这京城如同一大张软床,至于彭嘴儿之流,只如虮虱一般,哪里需要防备。

然而,后背又一阵剧痛,那把尖刀从后背抽了出去。康游费力转过身,见昏昏灯光之下,彭嘴儿手里攥着一把短刀,刀尖还在滴血,他狠龇着牙,脸斜扭抽搐着,嘴唇不住发颤,双眼则闪着惊怕……

康游又望了一眼船篷,船帘遮着,仍不见嫂嫂和栋儿,他知道自己又错了一回,而且错得永无可赎之机。他心里一阵痛楚,随即仰头栽倒,最后低声说了句:“哥哥,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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