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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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圜转之物,动必有机;既谓之机,则动非自外也。

——张载

“丁旦为了贪财,和你换回了身份?”赵不弃笑着问道。

何涣点了点头。虽然并不是自己有意为之,但回想起来,心里始终有些愧疚。

猛地看到丁旦,他惊了一跳。虽然他知道自己和丁旦生得很像,又互换身份两个多月,但真的面对面看到,仍觉得难以置信,更有些惧怕。

丁旦却浑不在乎,望着蓝婆手中那个包裹银铤的布块,露出饥馋之色,随即又反复扫视着何涣,像是癞猫盯着鲜鱼一般。

“你居然没死?还能得这些银子?果然是宰相之孙哪,和咱们这些草头小民是不一样——”

何涣见他这副皮赖相,顿时厌恶起来,不愿理他,扭头对蓝婆道:“老娘,我答应了别人,得去办件事,办完之后再回来看你和万儿。”

蓝婆点了点头,脸上又忧又怕,万儿则紧拽着何涣衣襟,小声道:“爹,你又要走了?”

何涣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万儿要听祖母的话,好好吃饭,青菜也要吃。你若乖乖吃青菜,爹回来给你买好玩好吃的物事。”

“呦?已经亲到这地步了?不赖嘛。”丁旦忽然赖声赖气冷嘲道。

何涣装作没有听见:“老娘,我这就走了,你和万儿多多保重。”

他转身刚要走,丁旦忽然道:“且慢,我有桩好事跟你商量。”

何涣没有理,继续向门边走去。

“咱们两个再换回来,如何?”

听到这句,何涣不由得停住脚。

“你仍做你的宰相府大公子,我仍做我的破落小民。”

何涣心里一动,之前他还在想如何要回自己身份,但自从杀了术士阎奇,成了囚犯,便死了心,绝了念,再不敢想这事,没想到丁旦竟说出这话。他不由得回头望向丁旦。

丁旦也盯着他,脸上要笑不笑:“如何?”

何涣问道:“你真的想?”

“还是做自家好,不必藏头藏尾。不过你先得告诉我实情。你杀了人,被发配沙门岛,明明在途中暴毙了,怎么又活过来了?”

何涣把实情说了一遍。

丁旦将信将疑:“真是这样?”

“我何必骗你?”

丁旦低头琢磨了一阵,又望向蓝婆抱着的银铤布包:“打开那包袱,我看看是不是真银子?”

何涣走过去揭开了布,灯光之下,两块银铤银亮闪耀。

丁旦不放心,也凑过来,抓起其中一锭,仔细掂量辨认后,又咬了咬。

“那好,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还有,这银子得分我一锭。”

赵不弃骑在马上边想边笑,自己竟撞到如此趣事。何涣变丁旦,丁旦变何涣,一个败尽偌大家业,一个捡到美貌娇妻。娇妻忽又变作别家的丑女,接着又杀人流配,暴死途中,却碰到个不肯露面的员外,死而复生。接着,丁旦为贪财,何涣想避祸,两人又换回身份。

如今,何涣至少能中个进士,重振家门,丁旦则被人追踪。四处逃奔。

看来那员外交代的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何涣暴死恐怕也是他设计安排。那个员外是何许人?只有找到丁旦,才可能找出那个员外。不过这又是另一摊子事,先把何涣这头的事情了结了再说。

何涣既然没有杀术士阎奇,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看他心心念念记挂着那位娇妻阿慈,就试着帮他找找看。这件事恐怕更有趣。

他正低头想着,忽听到前面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是司法参军邓楷,也骑着马,刚从东水门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

赵不弃驱马上前,叉手一拜,笑着问道:“老邓,那个鲁膀子逮到没有?”

邓楷也笑道:“正要找人去给你说这事,那鲁膀子果然有鬼。”

“哈哈,他招了?”

“逃了。”

“嗯?没逮到?”

“都是你提前透了风,他心里有鬼,还有不逃的?”

“哈哈,我不吃你开封府的饭,替你找出真凶,雪了冤案,已经是大功德了。至于捉不捉得到凶手,那是你们自家的差事。”

“我看你是有意透风,让他逃走,又逗我们跑腿。不过还是要多谢你。我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办,改日再喝酒。”

赵不弃笑着道别,驱马出了城。

来到烂柯寺,他下了马,将马拴在寺门边的木柱上。一回头,见寺里那个爱吟诗弄句的小和尚弈心走了出来。

赵不弃很喜爱这个小和尚,一向不叫他的僧名,只戏称他为唐朝诗僧拾得:“小拾得,最近有什么好诗没有,吟两首来听听?”

弈心双手合十,低眉道:“诗心爱秋霜,春风随花无。”

赵不弃笑着随口对了句:“和尚敲木鱼,秃头对月明。”

弈心听了,也笑起来。白净的脸配着雪白的牙,笑容异常淳朴悦目。

赵不弃这才道:“小拾得,我今天来是要问一件事。就是正月十五,美人变丑女那件怪事。那天你在寺里吗?”

弈心收住笑:“清早奉师命,进城捎书忙。”

“进城送信去了?那天寺里只有你师父一人?”

弈心点了点头。

“今天你师父可在?我进去瞧瞧。”

“松绿禅房静,窗明师心空。”

“你师父在坐禅?”赵不弃抬腿进了寺门,弈心跟在后面。

寺里面十分清寂,四下里也清扫得极为整洁,不见片叶棵草。庭中央佛堂前那株老梅树新叶鲜绿,迎空舒展,相比于花开时,另有一番蓬蓬生机。

赵不弃照何涣所言,先走到右廊,墙上那些壁画他以前也曾看过。他站在那里面朝壁画,左眼余光正好扫到梅树和佛堂。当时阿慈和冷缃站在梅树下,自然也能看到。他又走到左廊,和右边一样,看壁画时,眼睛余光也能看到梅树和佛堂。

何涣和朱阁在这边欣赏壁画时,阿慈和冷缃绕着梅树追逐嬉闹,虽然当时梅树开满了花,但花枝间仍有间隙,就算人在梅树那边,也照样看得见。阿慈独自走进佛堂,据何涣讲,她并没有往左右两边走,而是直接在佛像前跪拜。这边廊基高出地面一尺,因此从这里望去,就算阿慈跪在蒲团上,也照样看得清清楚楚。

唯一遮挡了视线的是梅树后面那个香炉。

当时冷缃的裙子被香炉角勾住,阿慈过去蹲下身子帮她理开,只有这一小会儿,何涣他们在这边看不到阿慈。

难道那香炉有古怪?

赵不弃走下左廊,来到梅树后面的香炉跟前。那香炉原是一只大铁箱,大约有五尺长,三尺宽,四尺高,底下是四只五寸高的铁脚。顶上的箱盖被卸掉了,常年日晒雨淋,箱子外壁厚厚一层铁锈。箱子里积满了香灰,离顶沿只有五寸左右。香灰里满是细竹香杆残烬,中央插着三炷香,已经燃了一半,因没有风,香烟袅袅直上。

赵不弃从梅树上折了一根细长枝,插进香灰之中。香灰积压得太久,有些紧实,他双手用力,才将梅枝插了下去,一直插到底,近四尺深,看来是装满的。

这铁香炉应该没有什么疑问,再说阿慈是进了佛堂之后才变的身。

赵不弃又走进佛堂,佛堂很小,只有门两边各一扇花格窗,光线有些昏暗。迈过门槛进去后,走两步地上便是三个蒲团,阿慈当时跪在中间这个蒲团上。蒲团前方是一张香案,底下空着,藏了人一眼就能看到。香案后则是一尊佛像。

赵不弃望向两边,左右贴墙各有一张长木台子,上面各供着一排一尺多高的罗汉,木台下面都空着。

赵不弃又绕到佛像左侧,不像其他大些的寺庙,这间佛堂并没有后门,佛像紧贴着后墙。

要换身,那个丑女必定要预先藏在这里,不过,她只要走到中间蒲团位置,何涣在外面就能看见。就算何涣没有发现,阿慈若猛地见一个人从暗处走过来,也会吃惊,甚至惊叫。但据何涣说,阿慈进门后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跪在蒲团上,而且刚跪下才拜了一拜就昏倒了。何涣看到后,立即奔了过来,双眼一直望着阿慈,并没有见到其他人影。

最要紧的是:阿慈去了哪里?

何涣和朱阁夫妻,还有乌鹭住持发现阿慈变身后,立即搜了佛堂,并没有找到阿慈,何况这小小佛堂也没有地方能藏人。

赵不弃低头盯着那只蒲团,难道在底下?他忙弯腰挪开蒲团,下面是大青石方砖,接缝严密,看不到撬开移动的迹象,不可能有地窖。他又查看了其他两个蒲团和香案下面,都一样,不会有秘道。就算有秘道,也难在何涣眼底换人。

这桩怪事果然有趣,非常之有趣。

赵不弃不由得又笑起来。

最近京城凶案频发,案牍堆积,葛鲜的案子轮号待审,至少要等几天。

但他的岳丈郑居中听到消息,当天就使人催问,开封府推官第二天一早便提前审问。审问时,对葛鲜也十分客气。葛鲜只讲了一条:事发那天中午他去了柳风院,当晚并没有回家。柳风院的柳妈妈三人是见证。

推官便遣了个小吏去柳风院查问,小吏回来禀告属实,推官便释放了葛鲜。

葛鲜回到鱼儿巷,邻居见到,都来问讯,葛鲜勉强应付着,走到自家门前,门虚掩着,他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父亲的尸体,摆放在堂屋地上,下面铺了张席子,上面蒙着块布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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