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九封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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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在善,且为未尽,况有意于未善耶!

——张载

赵不弃上了马,朝大鼻头薛海一笑,随即驱马回去。

路过章七郎酒栈时,他扭头朝里望去,酒栈里坐着几个客人,并不见章七郎。他和章七郎还算熟络,一个聪明爽快人,却没想到在背地里做这些事情。不过赵不弃想,这又不关我的事,就算胡涉儿和薛海对付不了丁旦,章七郎恐怕也不会放过他。他能帮着除掉丁旦这个祸患,倒也省了我的气力。

他不再想这闲事,继续琢磨阿慈的下落。

照那谢婆所言,冷缃现在“菜花虫”府中,恐怕和阿慈在一处?不过就算阿慈真在蔡行府里,贸贸然也很难打问出来。

他想起一个人,在蔡行府里专管轿马,名叫马步。

去年赵不弃和一班朋友去行院里喝酒玩耍,蔡行也在。那晚蔡行喝醉了,和枢密院邓洵武的儿子邓雍进为个妓女争风吃醋,一生气嚷着要回家,叫马步备马,马步稍应慢了一点,蔡行便踢了马步一脚,挥起马鞭就要打。赵不弃见马步吓得缩在地上不敢动弹,便过去连说带笑,逗乐了蔡行,让马步免了一顿鞭子。

马步专管轿马,冷缃和阿慈的去向,他恐怕知情。

于是赵不弃骑马行到南薰门外,来到蔡行宅院。这宅子名号礼贤宅,是当年南唐后主李煜被俘至京师后,太祖皇帝赐给他的幽禁住所。辗转几代,数经修缮扩建,极是峻丽崇深。如今官家又赐给了蔡行。赵不弃绕到侧门,让看门的一个门吏进去唤马步。

不一会儿,马步走出门来,见到赵不弃,慌忙要跪拜:“赵大人——”

赵不弃忙笑着伸手拉住:“不必,不必!我有些事要问你,到那边说话。”

马步忙跟着赵不弃来到旁边僻静处。

“汴河北街有个卖豉酱的蓝婆,她有个儿媳妇叫阿慈,你知不知道?”

“小人知道。清明那天小人还去过她家。”

“哦?你去她家做什么?”

“我家小相公有个门客叫朱阁,清明那天他们夫妇要去上坟,因没有轿马,小相公就让我备了轿马和仆役接送他们。回来路过蓝婆家时,惊到了一头牛,踢伤了蓝婆的孙子,朱阁夫妇似乎和蓝婆很亲熟——”

“原来如此。当时我也在那里,太乱,竟没有留意到你。我再问你,朱阁的妻子冷缃现在是不是在你家小相公府里?”

“嗯。前几天才接过来。”

“蓝婆的儿媳妇阿慈呢?是不是也在?”

“正月间她不是在烂柯寺变身变没了?”

“那以后,你再没见过她?”

“没有。她都没了,小人到哪里去见她?”

“嗯……最后一件事,你能不能设法让我见冷缃一面?”

“这个……哦,对了,她明早要去城东的观音院烧香,已经吩咐我预备轿子了。大人您可以在那里见着她。”

“好,多谢。”

“折杀小人了。大人救过小人,无论什么,请尽管吩咐。”

赵不尤回到家中,取出纸笔,给古德信写了封信,叫乙哥送到官府邮驿的一位朋友那里,托他加紧寄往南方。

乙哥走后,赵不尤坐在屋中,细细回想梅船、郎繁及章美的种种事由,眼下大致能断定,章美和郎繁虽然都去了应天府,但彼此互不知情。

郎繁是和古德信为了某个缘由,商议好去做某件事,这件事应该和梅船有关,郎繁也为之送命。虽然他的尸体发现于那只新客船,但汴河上下锁头两处税关都没有那只新客船的经行记录,那只新客船应该是汴梁本地新造的船只,并没有去过外地。郎繁应该和梅船上其他人一样,原本都在梅船上,梅船消失后,才被移到了新客船上。

至于章美,他去应天府应该是为了宋齐愈。那个梁侍郎的宅院,简庄是从别处听来,这个地址一定有某种隐秘因由,章美恐怕是发觉其中不对,才又写了封假信,换掉地址,骗宋齐愈去宁陵,而他自己则前往应天府梁侍郎家查看。这个地址恐怕是个陷阱,章美因此销声匿迹,甚至也像郎繁,已经送命?

赵不尤思忖了半晌,忽然想到一件事:笔迹。

江渡年模仿莲观笔迹写了假信,章美发觉事情不对,又写了一封假信替换掉江渡年的那封。莲观的那些信,每一封宋齐愈恐怕都已读过百十遍,想要模仿莲观笔迹,骗过宋齐愈的眼睛,极难。江渡年也许能做到,但章美,虽然也勤习过书法,但绝没有如此仿写功力,远远达不到以假乱真的境地。但宋齐愈竟被他骗过。那天赵不尤自己也仔细对照了真假两封信的笔迹,虽极力辨认,却根本没有找出丝毫差异。难道那封真是莲观亲笔所写?

不会,莲观没有理由去写这样一封骗婚的信。

还有,章美先偷了一封莲观的信,拿给江渡年去仿写。但莲观的信,宋齐愈从没给章美、郑敦看过,他一直锁在木盒中,木盒又锁在柜子里。两套钥匙,一套宋齐愈随身携带,另一套锁在木盒里。

章美根本偷不到!

这就太过矛盾——章美从未见过莲观的信,却能模仿莲观的笔迹。

赵不尤凝神思索了半晌,心里忽然一震:除非——

宋齐愈收到的莲观的那九封信,本身就是假信,全都出自章美之手!

章美模仿卫夫人小楷笔迹,冒充莲观给宋齐愈写信!

这样章美根本不必偷莲观的信,只需再写一封,交给简庄他们。江渡年写好假信,章美要替换,也不是仿写,而是真写。

从头到尾,宋齐愈都没收到过莲观的信!

但是——章美为何要冒充莲观?

赵不尤反复思索,始终想不出章美这么做的缘由。

这时,温悦端了一碗甜汤过来递给他。赵不尤接过碗,没有喝,先将这件事告诉了温悦。

温悦听了,也十分惊诧,她想了许久,忽然道:“简贞。”

“简贞?”赵不尤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猜章美是暗暗钟情于简贞,可是简庄夫妇却选中了宋齐愈——”温悦轻声叹道,“章美若真有这个心,自然能明白这局面。他若贸然然去提亲,都是至交好友,简庄应允不是,不应允更不是。之后,大家都不好相处。章美知道宋齐愈对那位莲观姑娘念念不忘,就冒充莲观写这些假信给宋齐愈,恐怕是想用莲观系住宋齐愈的心,这样宋齐愈便不会去留意简贞。只要拖个一年半载,简庄夫妇也就会死心,不再寄望于宋齐愈。那时,章美便可以顺顺当当去提亲了。”

“有道理。否则这事情实在太不合情理。”

“唉……章美为人笃重执着,一旦生情,一定比常人来得深重。他恐怕是第一次动这儿女之情,情之所至,难以自持,才做出这反常之事。说起来,你当年还不是一样?”温悦望向赵不尤,“你去我家提亲之前,为衬出你的好,不知去哪里招致了一班奇奇怪怪的人,轮番去我家提亲,我爹娘被那些人惊得眼珠子快要掉下来。最后你才上门,我爹娘一看,当然觉得瓦砾堆里见到了珍宝……”

“哈哈!那时我是怕脸上这道伤疤会惊到岳父岳母——”

两人目光对视,荡起一阵醉意。温悦原本还略存着些恼意,这时脸颊泛起红晕,眼里闪着羞涩,之前那点气也随之散尽。

赵不尤心魂一荡,伸手去握温悦的手,外面却忽然传来瓣儿的声音:“哥哥!”

温悦一听,忙转身出去,赵不尤也跟了出去,走到堂屋里,见瓣儿脸颊泛红,额头汗细,大声道:“郎繁是董谦杀的!董伯父是侯伦杀的!”

温悦冷起脸道:“你居然还敢这么大模大样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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