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飞钱、书生(1 / 2)
天下之志,莫不欲利而恶害、欲安而恶危、欲治而恶乱。
君子能安之、利之、治之,使天下犹一人也,此之谓能通天下之志。
——司马光
“若那些飞走的全是纸钱,库里那些钱去哪里了?”孙献又沮丧,又不甘。
“谷家银铺。”冯赛道。
“谷家银铺?!”
“嗯。汪石其实和谷家兄弟做了两道买卖。第一道,用广宁监五万贯真钱换十万贯假钱;第二道,将那十万贯假钱再卖给谷坤。”
“什么?”孙献有些糊涂。
“我们先从蓝猛为何要造飞钱假象说起。蓝猛从头到尾其实根本没有染指那十万贯库钱。”
“怎么会?”
“你不是查问出来,飞钱之后,蓝威死在狱中,蓝猛伪装成自己的兄长,找人典卖那间酒肆,当时只为了咬三百贯的价,迟迟不肯出手。直到你去查问他,他才慌了,再顾不得咬价,赶紧卖掉了那酒肆,连夜逃走。他若是染指了那十万贯库钱,不管真钱假钱,都绝不至于还会在意这三百贯。”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发觉了库中那些钱箱是空的,里面并没有钱。”
“没有钱?”孙献身子往椅背猛一靠,焦躁起来。
“我是从你说起的另一件事才想到。”
“什么事?”
“蓝猛常去秦家解库借钱。那天我又问过,蓝猛每回都要借当年的新钱。借口是新钱财气旺,但我仔细一想,他恐怕是时常偷拿左藏库的钱去赌。赌输了,就到解库去借新钱;赌赢了,就用旧钱换成新钱,再填还回左藏库。”
“左藏库那些钱不但有三道门锁,还用铁箱封条封着,他怎么偷?”
“你提到的另外两件事可以做证据,一是左藏库的库房年久失修,房顶有破洞,他可以揭开瓦片,从房顶吊着绳子进去,偷到钱后,再将瓦片盖好;二是,他手下一个卫卒的父亲是铁匠,那卫卒恐怕也学了些手艺,知道如何撬开铁钱箱底板的铆钉,不动封条,从下面偷钱,而后再重新铆回去。”
“偷钱库的钱是重罪,他何必要冒这个险?”
“人一旦有了赌瘾,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何况你也打问到,蓝猛和手下十个卫卒联起手来做局,这样赢的时候自然多些,胆气也就更壮。偶尔失了手,先偷些库钱来当本钱,赢了再还回去,没有利息,比借的好。实在没有本钱,才会去解库借。”
“你刚才说,他发现钱库里那些钱箱全是空的?”
“嗯,而且是汪石逼他发现。”
“逼他发现?!”孙献猛地提高音量。
“嗯。所以汪石才会留心打探蓝猛底细。你能查问出蓝猛常去秦家解库借钱赌博,汪石自然也能查问得出来。因此,他设下圈套,花钱买通蓝猛手下那十个卫卒,先让蓝猛赢了七八千贯,逗起他的赌兴,接着又让他输了三千贯。逼得蓝猛又去偷库里的钱,让他发觉里面钱箱都是空的。”
“汪石知道那些钱箱是空的?”
“当然。这都是他做出来的。”
“啊?这……”
孙献越听越糊涂,满脸郁躁。周长清和崔豪也十分纳闷。
冯赛继续道:“谷家兄弟就算能在江西造出十万贯假钱,但一路关卡重重,绝没有办法运到京城。汪石却借辇运司的纲船替他们办成了。运到考城的时候,汪石劫走了那十万贯假钱,又卖了一道给谷坤。”
“纲船有几十个兵卒,上百个船工,他怎么劫走?”
“辇运司的船工都是在江州雇的,为保安全,吃饭也是在船上煮,有专门的伙夫。我估计汪石买通了江州的牙人,扮作伙夫被招募进去。汪石跟我第一次见面时,亲手炙肉给我吃,他惯熟于烹煮之道,很容易混过,跟着纲船一路北上。
“纲船走得慢,和汪石一道去江西的那个书生,恐怕是带着几万贯便钱钞,和那四个同伙先回到了汴京,又设计诱惑我弟弟冯宝,十一月与他一起去陕西收买便钱公据,回京城换到盐钞茶引。他们从江西回来时,方腊刚刚起事,他恐怕是预料到方腊势力会迅速壮大,到时候东南水路必定受阻,粮价绢价都会大涨。因此他又立即赶去河北、山东用盐钞茶引换到粮绢,运到京城囤积起来。
“这时,已经接近年底,十万贯钱纲也快到京城,他又唆使冯宝去考城预先租下那座庄院,买通考城税吏,让那税吏在过了税关二里地的岸边等着凿冰船,装作巧遇,引着都水丞上岸去喝酒。后面纲船跟上来时,天已经晚了,只能泊船歇息。而租好的那庄院正在那附近,我打问到,快年底时,有几只船驶进了那庄院,自然是汪石的同伙,预先等在那里。
“汪石是船上的伙夫,很容易在饭里下药。蒙翻了纲船上的卫卒和船工后,他的同伙半夜划船过来,用假钱箱换掉纲船上的钱箱,偷偷运到那场院里。等到正月,再一箱箱混进其他货物,运进京城,交给谷坤,设法流入市面。”
“不对,不对!”孙献大声摇头道,“那纲钱,是我和我父亲亲自看着搬进左藏库的。”
“汪石在江州要挟库监苏敬时,恐怕也索要到了广宁监钱箱的官印封条。运进左藏库的,是贴了官印封条的假钱箱。”
“你刚才不是说运进库里那些钱箱都是空的?就算是假钱箱,我亲眼盯着力夫搬运的,里面绝不是空的。”
“那里面是冰。”
“冰?!”孙献高声叫道。
周长清和崔豪也惊了一跳。
“你难道忘了,令尊那天进到库房的时候,地上湿滑,摔了一跤?”
“那是之前下过两场雨。”
“二月的春雨能有多大?过几天早就渗干了。汴京也并没有那么潮湿,库房地面之所以那么湿滑,是由于到了春暖时节,钱箱里的冰全都融化了,顺着箱缝漏到了地上。”
“还是不对!”孙献高声反驳道,“一箱铜钱要比一箱冰重得多,搬运的时候怎么没有人发觉?”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你自己曾说过,雇来的那些力夫搬运钱箱时,为防谋乱劫盗,不让他们知道搬运的是什么,沿路也绝不许说话。因此,没人能察觉那些钱箱轻了很多。”
孙献低下头沉默不语,神情极其沮丧。
周长清在一旁问道:“汪石他们为何要装冰进去?”
“一是蒙混,二恐怕是戏弄。从头到尾,这些事都充满戏弄意味。戏弄朝廷,戏弄豪富。”
“你刚才说,汪石设计逼迫蓝猛去发现钱库的钱箱空了,是什么缘由?”
“他们有个重要日期——清明。汪石的四个同伙在曹三郎酒栈里几次提到清明这一天,张择端先生又在清明那天看见谭力躲在汴河一只船里。他们似乎有件极要紧的事,必须要等到清明那一天,而且要在汴河一带办成。然而,左藏库正月间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什么意外?”
“依照俸钱库原先的开库顺序,那十万贯空箱还得几个月后才会开仓,然而宰相王黼违反朝廷旧例,将俸钱库的一百万贯献给了皇上。这样,那一库空箱二月就得开仓,事情一旦败露,自然会追查到广宁监,苏敬一家之死、给矿工发还工钱、汪石四个同伙逃走……这些事一旦被揭穿,汪石一伙恐怕也会被查到。他们便无法等到清明那一天。为了拖延时日,他们才设计让蓝猛欠下三千贯赌债,蓝猛被逼无奈,又去左藏库偷钱。汪石恐怕已经买通某个卫卒,有意引着蓝猛去偷那间库房。结果便发现钱箱是空的。这是天大的罪责,查办起来,首先便是蓝猛。飞钱这个戏法,恐怕也不是蓝猛自己想出,而是汪石一伙的计谋——不,不是汪石,应该是那个和他一起去江西的书生,李二郎。”
“哦?”
“那之前,汪石已经在范楼被杀。”
“汪石为何会被杀?”
“我估计以汪石为人,他借‘母钱’戏法从太府寺骗贷到那一百万贯后,恐怕想做一些救济穷困的豪侠善事,但那个书生似乎不是这样的人,两人恐怕起了争执。那书生便威吓唆使蓝猛兄弟在范楼杀了汪石。”
“那书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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