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飞钱、书生(2 / 2)
“恐怕正是在五丈河借用了霍衡庄院、囤积粮绢的刘公子。”
“刘公子?”
“嗯,刘公子,李二郎,应该是同一个人……”
冯赛低声念叨了一遍,心里忽然一震,猛然间想到一个人——他?
他的头脑像是猛然被刀劈开、脚下忽然塌陷一般,惊了半晌,不敢相信,但许多证据次第涌来,不由得他不相信,他腾地站起身,怔怔念出一个名字:
——柳二郎。
冯赛惊到浑然忘了一切,抬腿便奔出门去,撞斜了桌子、震翻了茶盏都没有觉察,更来不及和周长清等人说一声,便急急下楼去后院马厩牵出马,飞身上马,疾奔向大理寺狱。
那书生是柳二郎。
最早汪石和卖木炭的朱十五兄弟来找我,是柳二郎带他们去的谷家银铺,而谷家并没有雇佣汪石。
去年入秋,本该冯宝回乡送钱,冯宝却忽然不见,是柳二郎主动说愿意去江西。
十一月去陕西买便钱公据,冯宝又找不见人,还是柳二郎主动愿意随行!
在陕西河中府,柳二郎因水土不服留在客店,之后却说出去见到了冯宝。冯宝若真的陪汪石去了陕西,买到五万贯便钱公据,这是生平头一回独自做成一桩大生意,不但不是坏事,反倒是天大的喜事,以冯宝性情,早就大肆吹嘘。然而回来问冯宝,冯宝却支吾不言,恐怕是做了其他不尴不尬的事情,而不是去了陕西。说谎的是柳二郎。
正月间卖矾引,按理来说,那个樊泰若要买矾引,并不知道矾引交给了柳二郎,自然该先来找我。然而他却很快便直接找见柳二郎,买走了矾引。
清明那天,柳二郎赶来报知邱菡母子被人绑架,我让他陪胡商去岸边接货交易,他毫不推拒,当即答应。自然是已经预谋好,将我引去西郊寻邱菡母子,他好去汴河那只船上和谭力等人会合。
至于五丈河囤积粮绢的那庄院,主人是福建茶商霍衡,我认识碧拂还是由他引见,柳二郎自然也认得他。霍衡为讨好柳碧拂,自然也会善待柳二郎,答应那庄院任他使用。看院的那人说是位“刘公子”,恐怕误将“柳”听作了“刘”。
所有这些事件中,屡屡出现冯宝,恐怕也并非冯宝本人,而是柳二郎借了他的名,以隐藏自己。冯宝从来没做成过几件正经事,哪里能忽然就变得如此老练?
至于绑架邱菡母女和碧拂,冯宝身陷梅船,也从未现身,自然也是柳二郎造的谎。
但是,柳二郎为何要绑架邱菡母女和碧拂?
清明那天,柳二郎一定是有极重要的事要去汴河,用这法子引开我,所以才让轿夫去了西郊。
幸而炭行的吴蒙突然出现,打乱了柳二郎的计谋,更将柳二郎扣作人质。接着汪石百万贯官贷的事情发作,柳二郎又被羁押到大理寺狱。这两场意外非他所能预料,因此他的同伙才迟迟不放邱菡母女和碧拂,但应该不至于伤害她们。想到此,冯赛心中才稍稍释然。
他一路疾奔,来到大理寺狱,急忙下马,解下腰间的钱袋,里面连银子和铜钱有十来贯,他将钱袋整个递给那门吏。
“老哥,能否让我去狱里见一个人?”
“见谁?”
“柳二郎,是因汪石官贷案,被羁押在这里。”
“柳二郎?这钱你拿回去吧。”
“怎么?”
“他已经被放走了。”
“什么时候?”
“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
邱迁又买了一大篮子早开的鲜牡丹,提着来到芳酩院。
他想好的借口是来答谢顾盼儿告知了冯宝的讯息,那个小丫头见是他,笑着说:“姐姐正在会客呢。”
邱迁心里一沉。
“不过你们也算一家人,进来吧。”
邱迁有些纳闷,跟着那小丫头走进院子,小茗正抱着一只汤瓶走出来,见到邱迁忙问道:“邱相公,你从应天府回来了?可找到三相公了?娘子她们呢?”
邱迁歉然摇摇头。
“哎,这可怎么好呢?顾姐姐这两天一直念着你呢,她在楼上花轩里,你自己上去吧。”
邱迁听了,心里又咚咚跳了起来。他提着那篮牡丹走进前厅,楼梯在前厅的东侧,他走过去向上望去,楼口挂着水晶帘子,映着霞光轻轻晃动,一片迷离璀璨。里面十分幽静,飘出一缕幽香,他不禁有些发怯,略舒了舒气,才抬腿上楼,刚走了几级,上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些沉,不像女子的脚步。接着,水晶帘一阵碎响,一个人走了下来,背着光看不太清面容,但是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看到邱迁,也一愣,随即走了下来。走近时,邱迁才认出,是柳碧拂的弟弟柳二郎。
“邱迁,你也来了?”
邱迁被人撞见来这里,有些慌窘,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你上去吧,盼儿在上头。”柳二郎说着侧身下来,走了出去。
邱迁这才想到,柳二郎被关押在大理寺狱里,怎么放出来了?是姐夫去办的?他没再多想,抬脚上了楼梯,掀开水晶帘子,眼前是一座花轩,只搭了顶棚,三面空敞,栏杆边高高低低摆满了各式瓷盆,盆里栽着各样花草,枝叶苍翠,花朵鲜奇,邱迁大多都没见过。轩中摆着一张藤桌、几把藤椅,桌上摆着两只黑瓷茶盏、几碟子果子。
邱迁又向左边望去,一条窄道,有四间房,不知道顾盼儿在哪一间里。他轻声唤道:“顾姑娘。”
连唤了三声,都没有回应。他小心走过去,第一间门开着,里面没有人,散出一阵酒香。他探头一看,里面一套紫檀桌椅,一座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各式酒樽、酒瓶、酒盏。第二间、第三间门都关着,只有最后一间门虚掩着。
邱迁走到最后那间门前,轻轻叩门,又低声唤了两声,里面没有声音。他壮着胆子小心推开门,一股馥郁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是一间绣房,雕花床、妆镜台、檀木柜,十分精雅富丽。雕花床的茜纱帐放了下来,里面隐约躺着个人,看娇小身形,应该是顾盼儿。
邱迁又低唤两声,床内仍无回应。邱迁后背一寒,顿时感到不祥,他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轻手掀开帘子,一看,不由得浑身一颤,惊呼了一声。
顾盼儿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大张,面色青硬,已经死去。
邱菡的心被整个割走,却又还回来一半,她不知道该喜该悲、该谢该惧。
尤其是听了玲儿那番话,惊得她半晌说不出话,那个秋桂姐姐“一晚上赚许多钱”的话,无疑是娼妓的话头,这里难道是妓馆?他们想拿我们母女做什么?珑儿在哪里?
她不由得抱紧怀中的玲儿,向柳碧拂望去,柳碧拂也正望着她们母女,神情似悲似羡。邱菡听说大半妓馆都是去收买幼女,自小教习,柳碧拂幼年就成了孤儿,恐怕正是被妓馆收买去,才变成这后来的身份。
珑儿!他们难道?邱菡心里一阵惶惧,不由得急出泪来。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那个老妇人又端着饭菜进来,邱菡等她放好饭菜,忙一把抓住老妇的衣袖:“我的珑儿在哪里?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老妇人神色有些怕,又有些同情,却不答言,她用力挣开邱菡的手,急忙往外走去。
“等一等。”柳碧拂忽然站了起来。
老妇听到,站住脚,回头望过来。
柳碧拂却转头望向邱菡:“姐姐,我走了。你好生养大玲儿,莫要让她受我的那些苦楚。若相公能找见你们,你们就一心一意、和和气气过。”
柳碧拂说完,便走向门边,转头之际,邱菡看到她眼中闪着泪光。
邱菡不知道她为何说这些话,怔怔看着柳碧拂走出门去,门随即关死,只听到上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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