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船杀、嫁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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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锋相值,有将未知敌,则用寡而观其变。

——《武经总要》

汴河里,那只梅船烟雾蒸腾,两岸人们连声惊嚷。

梁兴却全顾不得理会,他大步往东,奔到虹桥东头,急步走到米家客栈前的水岸边。水边一前一后泊着两只小客船,梁兴走到头前那只船边,见前艄有三个船夫,顶篷上还站着个年轻船夫,都张大了眼,望着虹桥那头冒烟的客船。尾艄则是两个妇人,也一起向西惊望着。年轻些那个脸上有一大片紫癍。

梁兴没见过蒋净,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前后扫了几眼,不知道哪个才是。船顶那个年轻船夫觉到梁兴神色不对,扭头俯望过来,见梁兴满脸酒气、目光凶悍,忙躲开了目光。

梁兴靠近一步,抬头问:“蒋净在这船上?”

那个船夫被梁兴目光逼住,有些怕,略一迟疑,才小心朝脚底下的船舱指了指。

梁兴听了,一步跨上船舷,钻进舱门。对面的窗虽然大开着,但窗外垂挂着两大片蓑草,遮住了一半的光亮,舱里略有些暗,舱角坐着个人。那人猛地见梁兴进来,不由得打了个战。梁兴仔细一看,那人二十五六岁,穿着件灰布旧衣,身量和义兄楚澜相当,粗眉窄眼,神色有些不安。

“蒋净?”梁兴瞪着他。

蒋净慌忙起身,满脸惊怯。

“你是蒋净?”

“是,你是?”

梁兴看他如此慌怕,心里顿时腾起一阵悲怒,我义兄那等倜傥之人,竟然送命于这样一个庸懦之人。他怒瞪着蒋净,缓步逼近。

“你做什么?”蒋净越加慌怕,倏地从腰间抽出柄短刀,紧紧攥着,刀尖指向梁兴。

梁兴冷哼一声,又逼近一步。

蒋净慌忙退后,身子贴到壁板上,再无退路,慌道:“你莫逼我!”

“逼你又怎样?”

“我……”蒋净加力攥了攥手里的短刀。

“你杀我哥哥,用的就便是这把刀?”梁兴逼视着他。

蒋净神色忽变,竟龇牙咧嘴怪叫一声,头一仰,身子一挺,猝然出手,挺刀直向梁兴刺来。

梁兴已听说蒋净使刀极快准,随时在戒备。见他猝然出招,急一闪身,避过刀尖,同时一把抓住蒋净手腕,使了招“卷浪手”,先顺势一带,卸尽他的力道,再发力一扭,将他的手臂弯折了过去。刀尖回转,反逼向蒋净自己的胸膛。蒋净被他一带一扭,站不稳脚步,身子猛然前倾,竟扑向刀尖。

梁兴大惊,忙要拉开,却没想到那刀竟然极锋利,刺瓜一样,噗地刺进了蒋净胸口。蒋净闷闷呻吟了一声,向梁兴栽过来。梁兴忙伸手扶住,让他靠到板壁上。

蒋净直瞪着眼,大张着嘴,急喘着粗气。短刀插在他胸前,刀刃尽没,只剩刀柄。握刀的右手慢慢松开,无力垂下。他又喘了几下,头向左边忽然一斜,再无气息,也不动弹。

梁兴酒顿时醒了大半,他慌忙撤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蒋净仍歪头张嘴,背靠壁板站立着,竟没有倒下。嘴和眼仍大张着,渐渐僵住,看着极诡怖。

这两个多月来,梁兴一心想找见蒋净,替义兄报仇。上这船之前,他心里仍充满杀意。不过,虽然自幼习武,他却从没杀过人。一眼见到蒋净,一个活生生的人,哪里能说杀就杀?因此,杀念随即消失,只想捉蒋净去官府。哪能料到,竟会这样?

他伸出手指,到蒋净鼻端探了探,鼻翼尚温,却已没有鼻息,真的死了。

他头皮一麻,有些慌神,但随即想:这人恩将仇报,早就该死,总算是为义兄报了仇。只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去官府自首?就算断为误杀,至少也得判两千里徒刑。男儿好汉,生当得其所,死该得其荣。为这样一个禽兽一般的人,葬送我半世生涯,也太不值。他心底闪过《孙子兵法》中“绝地勿留”四字,便定了定神,转身离开。刚跨出舱门,听见里面“扑通”一声,回眼一看,蒋净的尸体倒在了舱板上。他一步跳上岸,扭头见船顶上那个小厮正盯着自己,他稳住神,装作无事,向桥头行去。

这时,梅船已经消失,那个白衣道士和两个小道童正从虹桥下漂过,河两岸的人惊叫成一片。梁兴却顾不得去看,大步要上虹桥,迎面一个人正急步下桥,两人撞到一处,梁兴的头撞到那人的下巴,疼得那人怪叫一声,险些摔倒。梁兴随口说了句“对不住”,便快步上了桥。

那个被撞的人是雷炮。

若是平日,被人这样撞到,雷炮必定张嘴就骂,但一眼认出是京城有名的“斗绝”梁兴,气顿时沮了大半,加上正急着要去找人,便没纠缠,忍着痛、捂住下巴快步下了桥。

他要找的人,正在梁兴杀人的那只船上。他跑到河边,一眼看见船主钟大眼和两个船工在船头惊望那河里的异象。

雷炮大声唤:“钟船主!”

钟大眼回过头,他不认得雷炮,有些发愣。

“钟船主,有个姓牟的在你船上?”

“姓牟的?没有。”

雷炮见钟大眼神色隐隐有些藏躲,便径直朝舱门走去,跨上船舷,钻进船舱,一眼瞅见板壁边躺着个人。他觉着有些不对,不过仍轻步走了过去。凑近一看,那人侧躺着,舱里暗,面容看不太清,但身脸僵冷,一瞧就是死人。

雷炮被唬得惊叫了一声,连退了几步,险些坐倒。

舱门外忽然“咚”地一震,又唬了他一跳,回头一看,是那个站在船篷上的年轻船工跳了下来。他探头进来,先瞧了瞧雷炮,随后一眼看到地上的死尸,忙几步走了进来,凑过去一看,顿时惊嚷起来:

“死人啦!杀人啦!”

这个年轻船工叫万小葛。

万小葛记性极好,丝缕小事,隔很多年他都记得清清的。

他头一次见雷炮,是十四年前,七夕那天,当时万小葛才七岁。

每逢七夕,满城人家,不论贫富,女子、孩童都要穿新衣。街市上到处售卖一种叫“磨喝乐”的土木玩偶,一个手执荷叶的吉祥孩童。小儿们也都效仿“磨喝乐”,买枝新荷叶执着,驱邪祈福。万小葛家一向穷寒,每逢七夕,没有新衣裳,荷叶都舍不得买一枝,只能躲在家里不敢出去。那年他爹却意外赚了些钱,便给他置买了一套络锦彩绣的新衣裳、鞋袜。他娘将他仔细装扮了一番,又买了两枝鲜荷叶让他执着,精精灵灵,像“磨喝乐”活了一般。他跑出外面和其他孩童玩耍,一群孩童中,数他最耀眼。他从没这么出众过,欢心得不得了,大呼大嚷着,领着那帮孩童到处跑跳嬉闹,不停在附近的巷子里穿绕。

兴头上来,他没有留神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后生,伸着腿坐在自家门槛上,正端着一碗七夕羹汤在吃。万小葛玩得畅快,没有在意,继续跑着,后背忽然被重重一脚,顿时扑倒在地上。是那个后生,端着碗追上来踢倒了他,这样他还不解气,竟将小半碗残汤全都泼到万小葛后背上。新衣裳前面蹭破,后面被污,万小葛顿时哭起来,从来没这么伤心过。

他牢牢记住了那后生的长相,过了两天还打问到,那个后生叫雷炮。但雷炮大他七八岁,他一直都报不了这个仇,没想到今天竟等来机会。

此外,还有一件事,是三年前,就在这汴河岸边。

那天万小葛下了船,和同伴正一路说笑着,也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脚。扭头一看,竟然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斗绝”梁兴。那一脚踩得很重,梁兴痛得叫出了声,他十分着恼,猛然挥起了巴掌,朝万小葛扇过来。万小葛唬得魂都没了,吓得忙闭上了眼。

然而,那一掌却没落下。

万小葛小心睁眼一看,梁兴手停在半空,脸上竟露出笑:“还不跑?等着挨?”

这两件旧事,一恩一怨,居然凑到了一处。

梁兴杀人,他其实偷偷看到了,但他没有作声,一直在顶棚上瞧热闹。谁知道雷炮竟然紧跟着进了船舱。这样的机会哪里找去?

万小葛忙跳下顶棚,钻进船舱,一把拽住雷炮,扯开嗓子连声大叫:“快来人啊!杀人啦!”

梁兴快步挤过桥头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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