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船杀、嫁祸(2 / 2)
嘈杂之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大叫“杀人”。此时众人都在争望河上漂远的神仙,到处正一片混乱,没有谁留意。梁兴却听得格外真,而且那声音似乎正来自刚才那只小客船。他不由得停住脚,越过桥栏边簇挤的人头,向那只小客船望去。船头那几个人自然也听到了叫声,全都急忙钻进船舱中。透过那船舱的小窗,隐约能看到里面两个人在撕扯。
梁兴猛然想起自己下船后撞到了一个人,那人似乎正急着去岸边,船舱里被抓扯的难道就是那人?他尽力望了一阵,但刚才撞到后并没细看,现在隔得太远,船舱里那两人又晃动不停,辨认不出来。不过,不管那是什么人,他自然是随后进了那船舱,被误认为凶手了。不过只要他辩解明白,船上那些人便会来追我。梁兴忙回转身,加快脚步下了桥。
才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住脚,心想:我杀人,全属无意,却很难辩解得清。后来上船那人恐怕更难辩解。无意中,倒害他替我担祸了。
四周喧闹无比,他却石柱一样立在街心,低着头默默寻思起来。
忽然,有人拍了他一掌:“梁豹子,你这是?”
他一惊,抬眼一看,是左军巡使顾震。两人在京城一个拳社里相识,性情相投、彼此敬赏,不时会聚在拳社切磋武艺、讲论武学。
一见到顾震,梁兴心里一动,忽然想起曾和顾震讲谈过《六韬》“论将”篇,其中有一条“智而心怯者,可窘也”。纵便再有智谋,心一怯,人便失了方寸,所选之策,定然是下下策。我本是要替义兄报仇,这样畏罪逃走,只能自陷窘境。何况,还会遗祸给无辜之人。义兄便死得不明不白,公道再难讨回。这人算是白杀了。
于是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顾大哥,我杀了人。”
“什么?”顾震一惊。
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简要讲给了顾震。
顾震听了,略想了想:“这事确实很难说得清——不过,若真是蒋净自家撞上刀子,应该还是有法子查明白。你跟我讲了,也算是投案自首了。这里出了大事,我得赶紧去查。你先回去,莫乱说话、乱走动。晚一些,我们再商议。”
“另一个人被误认为凶手——”
“不怕,你已经自认,他便无干了。”
顾震大步上了虹桥,梁兴略怔了怔,又回头望向河对岸,那船似乎安静下来,并不见有人闹动。他心里暂时也没有其他主张,便往住处走去。走了一阵,刚过军巡铺,发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他猛一回头,街上行人车马杂沓,说话的说话,赶路的赶路。龙柳树下,有几个正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个是“牙绝”冯赛。附近的人都望向那里,并没有谁在留意自己。他便没作理会,继续前行。
刚进东水门,他再次发觉不对,真的有人在后面跟踪。
万小葛见雷炮吓得慌了神,嚷得更加大声:“杀人了!快来人啊!”
船主和其他船工还没进来,岸上却有个人跳上船,大步跨进船舱。那人四十出头,身材瘦高,面色冷郁郁的,像把铁剑一样。以前并没见过。他看了万小葛和雷炮一眼,随即走向舱角的死尸,俯下身,伸出手,竟扳住死者的头,左右查看了一番,似乎有些吃惊。
这时船主钟大眼和两个船工都赶了进来,钟大眼的浑家也从船后跑了过来。几个人看着地上死尸,都有些惊怕。
那个冷脸人直起身,回头扫视众人,随后又环视船舱,像是在找寻什么。
“你是?”船主钟大眼纳闷问道。
那人却不答言,一把推开钟大眼,快步出了船舱,却没有下船,转身走到左手边,一把推开隔壁小舱室的门,走了进去。
这边几人面面相觑,都惊诧莫名,万小葛也不由自主松开了雷炮的衣袖。只听见那人在隔壁重重的脚步声,在里面略走了几步,稍停了片刻,随即转到船头,接着又回到舱门这边,并没有停步,快步走到船艄,显然是在搜寻什么。
万小葛很好奇,悄悄走到舱门边,探出头向船后望去——那个人站在船艄那里,微垂着头,拧着眉毛,略有些焦躁。随后,那人抬起手臂,向虹桥桥头招了招手。
万小葛忙顺着望过去,桥头有三个汉子,见到这边招手,忙一起快步奔了过来。那个冷脸人则又走进了船舱,万小葛忙缩到一边。
“你这是?”船主钟大眼越发纳闷,转着牛眼珠子。
那人仍不答言,这时那三个汉子已经赶到,噌噌噌,全都跳上了船。
冷脸人吩咐三人:“把船上这几个人全都捆起来。”
“你们——”
钟大眼忙嚷起来,还没嚷完,其中一个汉子抬起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谭家茶肆后院里。
蒋冲和谭店主站在那间小棚屋外,瞧着那个妇人在里头铺铺盖。谭店主不住地说着汴京城的凶险,蒋冲越听,心里就越起疑。不过,他并没有流露出来,只是不住点着头。
这些年,他堂兄蒋净回乡后,常给他讲外面的事情,尤其是京城汴梁。这个谭店主至少有一点并非全然说谎,堂兄也说,汴梁人极滑极诈,又最会变脸。若你比他们高,他们便待你如爷;若你不如他们,他们便视你如狗。而且,汴梁城贵人富人不知道藏了多少,比江湖里的鱼虾还多,许多人又毫不显露。一旦得罪了这些人,不知道会摊上多大的祸事。因此,在汴京,说话行事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蒋冲当时光听着,就觉着怕:“那你还敢去京城?”
“有三道平安符,保你出入平安。”堂兄得意道。
“哪三道?”
“这是一个老和尚教给我的——头一道是赔笑,不论见谁,你只要一赔笑,别人便饶你三分;第二道是点头,不论别人说什么,都点头,这样,顺了别人的意,又饶你三分;第三道是少说话,能不说就不说,一来免祸,二来别人便看不透你心思,这样又保住三分平安。至于最后一分,就看运气了,若运气实在不好,偏巧碰上凶神,再怎么小心也没法子了。”
这回头次出远门,几百里路来到汴京,蒋冲时时记着堂兄的这三道平安符,果然一路上平平顺顺,一些儿口角都没生。
那个谭店主仍在继续说着汴京的凶险,蒋冲便做出很怕的样子,不住点头。
在里头铺床的那个妇人铺好铺盖后,出来撇着嘴打断谭店主:“哪里有你说的这么要命?你就莫唬人家孩子了。”听语气,是店主的浑家。
“你妇人家知道什么?他堂兄不就惹上了大祸?”谭店主有些着恼。
他的浑家不敢再说,闭住嘴去前面了。
谭店主又说:“你住在我这里,我才费这些口水。总之,你自家的性命,自家瞧着办吧。”
“多谢店主,我都记着了。”
谭店主转身走了,蒋冲望着他背影,心里暗暗想:照理来说,开店的人巴不得客人多住些时日,这个谭店主却好像生怕我多住,想把我吓唬走。这是什么缘故?
难道和堂兄的事有关?但堂兄的事这个谭店主却始终不愿多说,不知道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作不知情?无论如何,堂兄的事情还是得再打问清楚些,否则回去没法跟伯父伯母交代。但汴京城我一个人都不认得,店主这里打问不到,还能去哪里打问?
他犯起愁来。呆坐了半晌,肚子咕噜叫起来,饿了。
刚才一路过来,街上有不少馋人的吃食。他取出一陌钱揣在怀里,系紧了包袱,又担心起来,这包袱该放在哪里?里面除了两件衣裳,就是钱了。这次出来,伯父总共给了他五贯钱,一路食宿尽力节省,还是花掉了两贯,还剩三贯。放在这破棚子里肯定不成,还是背着吧。只是那店主不愿我出去乱走,该怎么说才好?
略一踌躇,他脾性中的犟劲发作,管他娘那么多!我花了钱住在他家,该他奉承我才对,哪能事事都听他的?
他拎着包袱走到前面店里,仍记着堂兄的话,小心赔着笑:“店主,我没来过京城,想出去走走看看,你放心,我不走远,就在这附近略走一走。”
谭店主听了却笑起来:“头回来京城,自然该逛一逛,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让你小心些。你背着包袱出去逛?小心着贼,还是给我吧,我替你保管着,稳便些。你放心,我家祖辈开这家店,已经有七八十年了,从来不乱动客人的一文钱。我儿子出去了,你先在近处走走,等他回来,陪你去大相国寺、金明池这些地方逛逛。”
蒋冲忙递过包袱,连声道过谢,这才走了出来。刚才来时,他远远就望见了虹桥,便向那里走去,走到桥上,见一边有几个卖糕饼的小摊子,便过去花了三文钱,买了块糍糕,扒在桥栏边,边嚼吃,边望河景。两岸连片都是店肆,河中大大小小几十条船只,四下里成百上千的人来来往往,看衣着样貌,大半不俗,远非自己家乡能比。长这么大,他哪里见过这般繁盛景象?一时间,看呆了。
半晌,他忽然发觉背上空空,猛地惊呼起来:“我的包袱呢?”把旁边两个行人吓了一跳。随即,他才想起来,包袱寄放在店主那里了。他不由得笑着长出了口气,额头上全是惊出来的冷汗,心仍跳个不停。
他刚要抬袖擦汗,忽然想到一件事:堂兄每回来京城,都要带不少钱,他也寄放在店主那里?而那个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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