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遁(2 / 2)
他隔壁是秦孝子,秦孝子的妻子严氏中过风,嘴略有些歪,可那浑身上下仍有些别样韵致。他们两家隔着一道院墙,那院墙还是秦孝子的爹当年修的,那时秦家还有些钱财,不愿漏福气给隔壁,因而修得很高,搭着梯子才能望过去。后来秦家在秦孝子手里败落,那院墙时日久了,裂了道缝,靠院门一截又被大雨冲垮,秦孝子一直没有修补,便缺在那里。站在那墙边,略踮起脚便能瞅见隔壁。
贺中棍儿鳏居得久了,心里常火燎,便时时扒着那墙缝朝隔壁偷望严氏。严氏先被秦孝子的继母苛难,后又被秦孝子时时拿些歪理严词训诫,常年都见不着笑。贺中棍儿瞧着严氏那身材,说胖不胖,说瘦不瘦,该圆处圆,该细处细,真正叫合衬又合宜,村里多半妇人都不及。让他又怜又馋。
他们两家的儿子年纪相当,只要见秦孝子出了门,贺中棍儿便常撺掇儿子去隔壁寻严氏的儿子耍,他便借故唤儿,和严氏搭话。他惯会说些机巧话,而且从不造次,该少则少,该退则退,从不让严氏为难。严氏先被礼数拘住,不肯多语,渐渐熟络后,偶尔还能被他逗得笑一笑。两下里这般言来语去,慢慢生出些意思来,贺中棍儿心里痒个不住。
正在那时,他从王豪那里得了五十贯钱。贺中棍儿原本舍不得乱花一文钱,打算相看些田地典买。为了严氏,他忍着痛,不时取一二十文,去草市买些小吃食。先让儿子分给严氏的儿子,后又让他也拿给严氏吃。乡里整日不过吃些酱菜,口中常年都淡,秦孝子又四处欠债,家境远比贺中棍儿困窘,严氏常日间哪里能香甜几回?得了那些蜜煎香糖,自然欢喜。如此,门又敞开了些。
贺中棍儿越发加力,再买了吃食,只等着两个孩儿都不在时,踩着凳子,扒住那缺墙口,悄声唤严氏。严氏这时已惯习,便过来接。贺中棍儿趁机碰一碰严氏的手,严氏起初羞赧,还要避开。几回之后,便不再躲避。贺中棍儿胆越发壮,便进碰为摸,严氏红了脸,却没有躲开。贺中棍儿知道时候已到。
有天秦孝子带着儿子去县里,贺中棍儿忙假称要儿子去县里买盐,托秦孝子带着去,又塞了三十文钱给秦孝子,让他买碗酒吃,再给孩子们买些吃食。秦孝子得了钱,领着两个孩子高高兴兴走了。贺中棍儿望着他们走远,忙取出买好的一包桃穰酥,又站到那缺口边低声唤严氏。严氏似乎瞧破了他的心,微红着脸笑着不肯过来接。贺中棍儿正得计,揣起那包桃穰酥,双手一撑便翻上了墙,随即跳进那院里。严氏惊了一跳,却没有叫嚷。贺中棍儿放了心,轻轻走过去,严氏红涨着脸,忙朝屋里退,贺中棍儿快步追进去,噗地跪倒在严氏面前,一把抱住严氏的腿。严氏略挣了挣,他死死抱住,连头也贴了过去,严氏不再抗拒,伸手抱着了他……
自那以后,他们又偷会过几回。但两个孩子时常都在,村里眼目又多,哪里敢尽兴?两人情谊渐深,一起生出长久之盼。但秦孝子如今落魄得这样,哪里肯轻易休了严氏?贺中棍儿心思虽巧,却也想不出一个好法子,既不让严氏违了礼法、招人耻笑,又让秦孝子甘心情愿休了严氏。
两人苦想了许久,正在焦躁。那天晚上,秦孝子吃醉了从外头回来,在房里大骂严氏。贺中棍儿听见,忙扒到那墙头去听。半晌,秦孝子没了声息,严氏却走了出来,快步走到墙边,将一个布卷儿塞给了贺中棍儿,低声说:“他说这物件能让王小槐答应开渠。”外间黑,看不清,贺中棍儿急忙说:“你等等!”他飞快跑进屋里,打开布卷儿,到油灯下一瞧,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都颤起来。望着那灯焰,他顿时生出一个念头。他忙跑回到那墙边,低声告诉严氏:“我有个主意了,你在卧房里留盏灯,带着儿子,借个故,去隔壁沈核桃家,一直留在他屋里,莫要出来。”
严氏有些纳闷,但还是忙唤了儿子,去了沈核桃家。贺中棍儿也先回屋里坐了半晌,一直在灯下摸看那把木匙,心里又欢又怕。夜深之后,他去厨房取了一瓶灯油,跳过那墙头,悄悄走进秦孝子卧房。秦孝子打着鼾,睡得正死。贺中棍儿将油瓶里的油轻轻浇到床铺上,而后端起床边桌上那盏粗陶油灯,将旧床帐燃着,将油灯丢到桌脚,像是伸手打翻了一般。扭头一看,秦孝子睡得仍酣,便快步出去,将门从外头扣死,而后翻墙躲回了家。等到沈核桃发觉起火,和严氏一起赶过来呼救时,他才开门出去,混在村人堆里救火。
只可惜,秦孝子竟从窗户逃了出来,保住了性命,严氏只能医治照料他。贺中棍儿也不敢贸然拿那木匙去寻王小槐,这事一旦说破,便是纵火证据,他只得暂忍着。那木匙藏在家中,他不放心,便日日都贴身揣在怀里。严氏偷偷催问埋怨了他许多回,他却只能不住劝慰。
过了三个月,秦孝子能下床后,严氏竟自作主张,逼着秦孝子休了她,而后偷偷求贺中棍儿:“我如今已得自主,这望楼村我再不愿回来。我先回娘家,你赶紧把那事办了,得了钱,去接我。咱们一起去外路州,寻个好地界,安稳过活。”他忙点头答应。
严氏走后,他愁了许多天,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当法子,能瞒住这纵火偷匙的罪证。再看着秦孝子那瘸腿烂身的样儿,更是惴惴难安。
转眼到了冬天,他怕严氏焦心,便取了些钱,带着儿子到宁陵县里买了一坛酒、两腿羊肉、一匹缎子,打算先去严氏家提亲。刚买好,才要离开,却不小心撞到个醉汉,那醉汉还有两个同伴,扯住他便打,酒坛也摔破了。他不敢争执,只能连声求告。那三人才住了手,转身走了。他身上只剩几十文钱,只好另去买两瓶酒。到了酒肆,摸钱时,却发觉藏在怀里的那把木匙不见了。他慌忙带着儿子去寻,寻遍了,也不见踪影。他几乎要哭起来,还哪里敢去见严氏,只得背着那些羊肉和酒,丧气回家。
正月间,沈核桃忽然来寻他,邀他一起去杀王小槐,那一百八十贯钱八人平分。他爹性命换来的五十贯钱,只剩三十来贯,若能分得二十来贯,还是能买七八亩地,够养活严氏母子。于是,他便点头答应,跟着去杀了王小槐。
回来之后,不但没能分到钱,王小槐反倒还魂闹起鬼祟来。他想到自己的爹、秦孝子,再加王小槐,时时觉着有阴魂跟在身后,日夜难安。皇阁村请了相绝陆青驱祟,他忙赶了去。
陆青瞅着他,似笑非笑,讲了一段:“艮下乾上,为遁卦。君子避凶,小人逃吉。若能刚断,远逝无碍;虑缠私累,陷辱其身……”而后教他驱祟之法,让他对那顶轿子念一句话,他听了,暗暗心惊:
“天理可逃,亏心怎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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