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凶杀(2 / 2)
让他怕的,是这院里发生之事——他没有料到竟会发生这场凶杀,且如此惨烈。即便尸首已被抬走,这院子仍叫他惊悸不已。匆忙逃走之前,特意将这后院锁上,似是要关住厉鬼阴魂一般。正如人见箱子里有可怕之物,不由自主便会立即将箱盖扣上。
那么,院中这场凶杀究竟因何而起?凶手又是谁?
凶手并非外人,而是这院中之人。
凶手也并非一人,而是多个人。
银器章从秘阁盗得守令图,又巧借工部之名,召集十六巧绘制天下工艺地图。完成之后,他杀死工部那个宣主簿,以窃国之罪恐吓十六巧,用飞楼之计,让他们遁形隐迹。只是,要掳走这么多人,一路必定难躲官府追缉。因此,他并没有立即远逃,而是先让十六巧藏身在这僻静庄院里,等待风声消停后,再设法带走。
十六巧初来这里时,院门应该并没有上锁,他们尚能在庄院里走动。可十六巧尽都是聪极之人,他们虽被银器章一时瞒骗过,来这里后,静心细想,自然会起疑。一旦生疑,便不愿再被银器章拘困,定会暗中商议一同逃走。银器章何等警觉,哪能轻易叫他们离开?便将十六巧锁在这后院中,后门开了那道铁皮小窗,自然是用来递送饭食。那铁皮小窗边沿处崭新闪亮,装好不超过十天。
十六巧由此变作囚犯,恐怕才真正识破银器章真面目。但凶杀也由此而起。
十六巧个个都是当世名匠,行当又彼此不同,平日虽无仇隙,却大多并不亲熟。若在顺境之中,倒也能相安无事。但一同被囚于这小院之中,彼此心意势必难于一致。
有人抗争,有人屈从,有人想逃,有人观望,有人犹疑,有人愿相机行事。十六人至少能分作六派。
最先恐怕是有人想逃,但能翻墙逃走的,必定是青壮年。十六人中,青壮年有六个,楼巧李度、绣巧朱克柔、医巧赵金镞、笔巧罗砺、砚巧孟实辉、玉巧裴虾须。其中,李度性子沉静,朱克柔娇女子,皆非翻墙逃走之人。赵金镞去过边关、经过战阵,性子直硬,宁愿抗争而死,应不会自顾自逃走。翻墙三人恐怕是笔巧、砚巧和玉巧。其中笔巧和玉巧身高体健,先翻过墙头的应是这两人,却被那两条黑狗撕咬。玉巧常爱穿银绣蓝锦褙子,外头墙上血污中粘的那片蓝锦应该是从他褙子上撕扯下来的。第三个砚巧体格稍弱,刚翻过墙头,见状又慌忙逃了回去。笔巧和玉巧即便不被恶犬咬死,也必定会被银器章捉住。为恐吓其余十四人,银器章恐怕不会让两人活命。
院里十四人见到笔巧和玉巧下场,自然生出恐惧。人一旦心生恐惧,私心、猜疑、敌视、叛变、仇恨、决裂便随之纷起。
最先生出的便是猜疑。众人先前密谋逃走,是谁透露给了银器章?而且以银器章的智谋,的确会设法在十六人中寻到一两个诚心归顺之人。
从十六人房中所留迹象来看,只有四人似乎安然无事。
首先是朱克柔,她楼上那间房极整洁,被褥上连一道皱痕都不见。桌上一只花瓶内插了三枝蒲公英花,一沓纸上绘了许多花鸟虫鱼图,笔致娴静。
其次,是楼下左侧李度房内,桌上留有许多艮岳楼阁草图,看墨线,极细稳,唯有最上面一页,只绘了一角楼檐,最后一笔有些匆促。
第三个是瓷巧韦莘,他随身常带四枚小印,分别是甲乙丙丁四字,每用过一样瓷器,他都忍不住品鉴,并在底下偷盖上相应鉴印。囚在这院中,他仍积习不改。
第四个是墨巧褚返,但凡见了墨,他都要纸上试墨,并只写“墨”字。他在房中所写墨字,笔画也看不出焦躁惊慌。
四人之中,朱克柔和李度自然不会被银器章蛊惑收服,至于瓷巧和墨巧,谁会是奸细?
张用想了许久都难以确证。他晃晃头,笑了起来:我猜不出,那十四巧自然也难猜。正由于难猜,疑心才更重,杀戮便由此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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