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馔奴(1 / 2)
陆青到香漱馆时,吴盐儿正要出门。
吴盐儿名号馔奴,极擅烹饪,贵勋豪富之家日日争着延请她,去府院宴席上调羹弄肴。陆青从未见过她,她却认得陆青。忙叫车子在门外等着,将陆青请到馆中一间安静偏厅里,亲自奉上一盏香酽胡桃茶。
她身量不高,腰肢纤巧。莹白一张小脸,水弯眉,月牙眼,丹唇时时含笑。头上斜绾堕马髻,戴了一顶翡翠镶嵌银花冠。穿了件蔷薇缠枝绣翠罗衫、细绫碧抹胸、银线玄鸟纹蓝罗裙。绿雀一般,伶俐轻俏。
“月影叫陆先生来问我?这个琴奴只好乱戳点人,那双眼赵州锥子似的,嘴又并州剪刀一般。她瞧不上花奴,但凡见了面,总要辣辣割刺几句,花奴哪里斗得过她,见了她便躲。舞奴黑燕子最爱阴地里捉弄人,到她跟前,手脚被捉妖索缚住了一般,十回有八九回反倒被她绊倒。这两个都是掐尖儿的,且只能白叫她耍弄。我们这些嘴头稍慢些的,没一个没被她颠转过。十二奴里头,只有三个人在她跟前能得清静。头一个是死了的剑奴,剑奴从不跟她斗嘴,只需攥住她的臂膊,轻轻一拧,她便得告饶。第二个是画奴,何扫雪从不跟她动气,只轻轻巧巧一句话,便能叫她哑住。她是冰,画奴是雪,冰再硬再利,一阵小雪,便掩得没了影儿。第三个便是师师姐姐。何扫雪只是掩住她,师师姐姐却是三月春风,只柔柔淡淡笑一笑,便叫她化成水儿……”
吴盐儿一开口,便似停不住,一对细细尖尖的葱指也上下翻飞、左比右画,演杂剧一般,煞是动人。
陆青连见三奴,各有其哀,这时看馔奴如此声色灵妙、心思活泛,不由得替她庆幸。不过,他也瞧出,吴盐儿面虽嬉笑,眼却不时在探察他,且并非有意,而是积年养成这察言观色、投人所好之习。这习性底下,藏了一颗怯怯求安、机敏求生之心。
馔奴迅即察觉,目光隐隐一颤,却旋即闪过,仍笑着继续:“人虽把我排进十二奴,可我自家心里明白,其他十一个,个个都是才女。京城仕宦豪家的女儿我也见过不少,论性情品貌才学,能及得上她们的,真真寻不出几个来。我却只是个厨娘,这辈子只好在油荤烟熏里打转。琴奴还给我起个绰号叫‘油探子’,笑我到处打探人家私情。我虽时常穿府过院,可也晓得轻重,炉灶边即便听到些长短,也随手吞肚、转身便忘,哪里敢乱传乱语。她让陆先生来我这里打问师师姐姐的事儿,我这心里的确时时记挂着师师姐姐。十二奴里,这头魁地位,师师姐姐不是白占的,不说那容貌歌艺世间少有,便是那温柔性情,我便没见过第二个。真真如雪梨水儿一般,冬月润肺,夏月清心,柔柔淡淡、清清凉凉、细细暖暖,叫人百般说不出那好来。可去年她生日那天出了棋奴那祸事后,其他姐妹全都不敢再去清音馆,我哪里还有胆儿去靠近那院门?何况师师姐姐那院中这两年接的不是寻常恩客,每回都是杨太傅跟随。那杨太傅于饮食上最不讲究,我也便从没机会接近。因此,一丝半缕都没听闻过——”
陆青见她说了这一大篇,全是为避嫌远祸,却因心中有求,不肯丝毫得罪于人。言语神色之间,显然藏了些内情。便温声道:“你莫要担心,我只是为朋友才来登门求问。你恐怕也知我习性,便是寻常话语,我也从不愿跟人多言,何况此事涉及隐秘。”
吴盐儿略略一怔,随即笑道:“我哪里会信不过陆先生?我是真不知道什么。”
“风闻他人的闲谈也好。”
吴盐儿笑着低下头,寻思片刻,才又抬起眼:“好,我便说一个听来的消息。从何人口中、何处听来,我已经记不得了——”
“好,是我从街上偶然听得。”
“今年正月底,有人在登州见到了师师姐姐。”
陆青心中暗惊,正月底,王伦也去了登州。
吴盐儿又迅即觉察,忙补了句:“这话是真是假,我更不清楚。”
“好。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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