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血海棠(七)(2 / 2)
霍文卿闭着眼,将眼睛抵在霍文松的手指上,脊背犹如一条绷紧到极致的弦,不住地颤抖着。她的眼泪洗去了霍文松手上的污秽,露出一片破破烂烂的血肉来。
“是,殿下说得对,是我害死了我大哥。”
白焕后退半步,长长地叹气,说:“我会对你好的。”
霍文卿一言不发,兀自打了清水,仔仔细细地擦去霍文松脸上、手上的厚厚的烟尘和血迹。她做得极其入神,连指甲缝里都不落下,像是她的一生里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寄托。
——
绯玉馆。
霍文柏挣扎着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绣着金色合欢花的帐顶,挽起帐子的流苏细细缀下,络子里掺了金丝。他喉咙里干得能渗血,下意识地想找水喝,边上的人被他惊动,立刻按住了他。
那双手细、白、莹润,指尖含粉,像是一片桃花。
“别动,你的骨头断了。”
是个和霍文卿年纪相仿的少女。
“要喝水对么?”少女接了温热的水递到他唇边,冷静地吩咐侍女,“去叫楚大小姐,就说二公子已经醒了。”
霍文柏狼狈地吞咽了几口温水,神智清醒了一些,这才看清了少女的脸。
这少女眉眼如远山黛影,清丽得不染烟火气,简单地以玉簪挽发,手腕上玉色的臂钏叮叮当当。她分明还稚嫩,却生生地拗出与年纪不相符的女人风韵。
“我在哪里?”霍文柏问。
“群玉坊。”少女回答,“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等楚大小姐来了,你亲自问她吧。”
霍文柏点点头,忽而惊慌地攥住自己的裤管,“我的腿怎么了?”
少女沉默着低下了头,像是不忍开口。
“断了。”
门扉一开一合,楚识夏扣着门锁,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那间驿馆年久失修,他们本就是为了节省盘缠在在那里落脚。一场大火燃起,霍文松把两个弟妹按在身下,被房梁砸断了脖子,霍文柏被砸断了腿。
霍文柏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几欲翻身呕血,却明白现在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
“楚小姐,我妹妹和我大哥呢?”
“文卿小姐被太子带走了,长公子昨夜就没了。”楚识夏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不给他消化的时间,这种时候脑子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被痛苦淹没。
“太子对外声称是那个被文卿小姐砸了摊子的市井流氓报复,纵火烧了驿馆。那人今早便被羽林卫发现畏罪自杀,自缢于家中。我装作刺客劫走了你,太子请旨全城搜捕刺客,你要是死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楚识夏看着霍文柏慢慢地眨了下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打湿了鬓发。
“就算生不如死,也要活着。”楚识夏说。
“好。”霍文柏用力点头。
“江乔,二公子交给你了。”楚识夏又对江乔说。
江乔点点头,“是。”
——
楚识夏坐在霍文柏隔壁的房间,拎了一瓦罐的清水洗剑。饮涧雪向来不挂一丝血腥,她多此一举,只是为了平复心绪,打发时间。剑上的水珠被她振去,打湿了脚下厚实的地毯。
江乔推门进来,坐在她对面。
“二公子喝了汤药,睡着了。”江乔说。
楚识夏闷闷地点头。
霍文柏的存在很尴尬,他们都知道那场火是谁放的,却没有证据,太子身份尊贵,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指控的。他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但太子宣扬霍文柏是被“劫走”,而非“救走”的,霍文柏若是安然无恙地回去,太子也会很尴尬。
如果她是太子,现在就会派人杀了霍文柏,自圆其说。若是霍文卿此时答应和太子的婚事,太子也许还会放过霍文柏。毕竟已经死了一个霍文松,霍文柏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霍氏与他便不是结亲,而是结怨。
楚识夏一夜没睡,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困顿不已,于是用力地伸手用力地抹了两下脸。
“大小姐,”江乔忽然问,“那位二公子,是江南霍氏的二公子吗?”
“你认识他?”
江乔摇头,说:“谈不上认识,只是他中了探花郎的那年,阿娘给我念过他的诗。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断了腿,他还有机会入仕吗?”
“会有的。”楚识夏说,“那么多脑子不好使的官员天天在朝会上吹牛放屁,霍二公子才高八斗,只是腿不好使,比他们差哪里了?”
江乔的惆怅烟消云散,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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