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覆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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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规则的石块染着点点血沫,一路崩飞到了沐风的脚边。当沐风从惊骇的波涛之中回过神时,巨人已经收回了他那硕大无匹的巨拳,长龙般的黑影缓缓地向着大坝下方收回,而倒塌的哨塔在砸落地面的那一刹那间土崩瓦塌,锯齿状的堞墙一路向前碎散,延长成了倾斜的砖坡。

“塔倒了。”双脚刹住车的女孩喃喃地道,双目骇然。

沐风瞥了女孩一眼,从她那凝结的眼神中,沐风知道,倒塌的不只是眼前的这一座瞭望塔,更是女孩心目中的信仰之塔。

巨人的头颅正好高过坝顶,当它看到在自己的重拳之下倒塌的石塔时,没有眼白的纯黑双瞳之中仿佛闪烁着亢奋的光芒,它裂开了上下颚,布满血丝的尖锐利齿如同钟乳石洞穴的洞口般分开,响彻云霄的嘶啸着怒然吼出,恐怖的音波让沐风和女孩同时捂住了耳朵,那一刻,沐风感觉自己正置身于台风之中,从巨人口中喷薄而出的呼啸阴寒气流将女孩的短发吹得猎猎飞舞,面对着巨人威力惊人的嘶吼,女孩娇小的身躯都有些站不稳。

“跑吧,快跑”这一回,是沐风拉起了女孩的手,马不停蹄地转身,修改了原来的路线,向着大坝的内沿狂奔。

当看着这两只敢在自己眼里逃窜的数倍时,深海巨人猛然抬起了它那十数米长的粗实左臂,粗壮、凝实、沉重的巨手就如同一只高高拉起长颈的眼镜蛇一般,狠力地追逐着女孩那娇小的背影,碾压而来。

也许是哨塔坍塌的场景和那从乱石堆中伸出的染血的颤抖手臂吸引了女孩的目光,女孩的军靴突然一滑,纤细的右腿一阵扭绊间,女孩惊呼一声,身子歪倒在了地上。艰难地抬头间,巨人手掌的阴影已经向女孩惶恐的脸蛋覆盖而来。

生死攸关之际,女孩居然反而冷静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取出了身后的气枪,纯粹靠着身体记忆,就以极其流畅的动作完成了举杆的一系列动作,就在下一秒,她那柔白纤细的食指猛地扣动了气枪上的扳机

而巨人那带着深刻皱痕的灰色掌纹,也在那十字狙击准镜中迅速放大

扳机扣落,直长的气枪连带着女孩的双臂猛然一震。

那一刹那,灰色的巨手突然停住了。

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但是当她看到那粗厚褶皱的手掌上没有一丝痕印时,她那唇角扬起的释然却又迅速弯折了。

“哑弹”女孩恢复了理智,美目微微睁大。

巨大的手掌在空中短暂地停滞了两秒之后,再一次动了起来,象牙般粗大的手指缓缓地向着女孩抓来,很显然,刚才巨人那短暂的动作停滞,仅仅只是因为女孩的枪声刺激到了它而已,而不是子弹的功劳。

沐风急奔上前,环起了坐倒在地上的女孩的双臂,就将她快速地向后拉去,拉出了巨手的抓捕范围。

女孩像是瘫痪的伤员一般被沐风拖拉了一段距离后,沐风才发现女孩比自己想象的要轻柔多了,自己简直就像是在拖动一个枕头,于是沐风索性将扭伤了脚的女孩一把提抱了起来,直接像一麻袋扛青稞水稻似的,在女孩有些尴尬的惊呼和怪叫声中向着坝顶的另一端围栏冲刺而去,七米的距离,沐风花费了不到两秒就冲到了用红绳系着海岸警钟的围栏前。

背后传来了一阵幽暗的冷风,那是巨人大手追逐而来时遮住了天上的阳光造成的刹那阴风,大坝边沿的断崖眼看在前,而身后的阴风已追至耳根,急中生智间,沐风胸口向上一挺,腹部发力,整个人如同拱桥般弓起,他的右腿向前一个滑铲,整个人顿时向下呈六十度角沿着坝面滑落下去

头顶上传来了挂满了警钟的围栏被打飞的爆响声,身体滑坡下坠间,沐风微微扬起了头,看到了几个被红绳系挂着的锈迹斑斑的铜铃正如同飞鸟般在高空之中划出了长长的抛物线,腾空而去。

沐风和女孩几乎是以抱团的方式一路滚下了三十米高的大坝,最后重重地摔在了下方的乱草堆里,如果不是因为滚落途中的几次挣扎式的脚刹和大坝底下的满地黄沙和些许的枯草减缓了下冲的势头,沐风怀疑自己现在就已经去见他曾经偷偷饲养的喜马拉雅山狼小灰了。因为有沐风的身体作坐垫,女孩率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拍去了制服外套和军靴的沙土,心有余悸地举头望着那一排如冰溜子般扣压在大坝边缘的手指。

很显然,三十米落差的高坝终究还是发挥出了它的作用,它以坚不可摧的顽劲姿态成功地拦住了巨人,将它堵在了大坝的另一头,不像之前的铁丝网和低坝那般完全无力阻挡它的脚步。

“它过不来了。”沐风那夹杂着黄沙的手指轻轻地搓揉着脸上擦破的皮肤,“它爬墙的能力很差的。”

女孩却是忧虑地摇了摇头,道

“不,它不笨,它跟人一样在学习。”

沐风愣了愣神,脑海里回想起了刚才巨人跨过铁丝网时那从笨拙到麻利动作,意识到女孩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巨人的确有着不差的领悟能力。

或许,它们的智力,并不下于人类。

甚至,可能还要更高。

“不管怎么说,反正现在它是过不来了。”沐风长舒了口气道,然后疲倦的眼睛看向了一旁仰头长望的女孩,问道,“你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打偏了吗”

女孩这才想起了什么,目光下落,重新停在了手上那锈迹斑斑、染满了湿沙和草茎的气枪上。

“大概是吧”女孩不确定地道。

沐风拉住了女孩的手腕,忍痛咬着牙道

“怎么样,脚没事吧现在能走吗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吧,这个大块头,我想也只有中央军的大炮才能对付了。”

女孩有些倔强地撇开了沐风的手,道

“我能走”

话音落下间,身后的大坝突然响起了一阵隆隆的震动声,那恐怖的震响,就如同万兽齐鸣、山洪崩泻一般震耳欲聋、惊心动魄,大地就像是海面上的浮冰般抖动着,整个世界的图景都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

沐风和女孩勉强悚然回首,却看到高坝的顶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缺口,大块大块的高压石砖正在以破碎的姿态扑簌簌地下坠,尖锐的棱角使得砖块在坝面上转动时几次弹起,其中有一小块甚至奔着沐风的脸面劈头劈脑弹来,沐风横臂一挡,棱角尖锐的碎砖在他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口子,纤薄粗糙的皮肤顿时裂开,向两侧外翻卷起,露出了里面更鲜嫩的皮肉和血线。

“不行了,大坝太老了,这样下去也拦不了它多少时间的”女孩急得焦头烂额。

“我们去高一点的山坡上。”沐风道,“然后通知镇子里的人让他们赶快车逃命。”

女孩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她的性格比沐风所想的还要更加独立好强,之前她的姐姐被巨人吞食时,她的眼里都几乎没有落下过明显的泪水,现在也是不肯接受沐风的帮助。沐风并不知道这是军人的做事风格还是这个女孩的性格使然。

或许,两者都有吧。

“喂,你的脚伤很严重,这样走不远。”沐风提醒道。“我体力还行,或许可以背你一段路”

“不用了,谢谢。你还是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你流的血比我多多了。”

女孩瞥了一眼沐风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和被铁丝戳出的带血裂口,简单干练地拒绝了沐风的好意,然后她将手上的气枪重新挂到了背后的牛皮囊袋里,一圈一圈地用牛皮绳绕过自己的左腋下、脖颈和右肩,捆绑得老老实实。

沐风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坚强地露齿笑了笑

“从小到大一直流血带伤走过来的,这点伤,早就习惯了”沐风还是不太擅长和女孩子交流,虽然因为有住持的从小栽培,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相对于一般没有上过学的难民孩子较好一些,但是眼前的景象显然和他的能力高低无关。

“对不起,我看着你姐姐死了,却没能救她”

女孩似乎很不情愿沐风提到自己的姐姐,她加快了步伐,和沐风错身而过。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沐风隐隐地看到女孩那微红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在轻轻打转。

“她没有死。”女孩背对着沐风,声音哽咽道,“她只是去了彼岸天堂,去了妈祖的怀抱。”

沐风的心微微一震。没想到这个女孩也是一名虔诚的信徒。在珠穆朗玛岛上,所有岛上死去的人,都会被用胡麻布层层包裹着,用藤绳缠绕捆缚好后,放在一块云杉木或者樟木的木板上,在退潮的时候,任由其顺着海浪,层层浮动,漂洋过海,最后消失在大海的尽头。那时候,海岸边的亲友们并不会失声痛哭,他们只会跪地祝福,因为他们相信,顺着海水飘走的亲人们并不是真正死去,他们只是被海洋的守护神妈祖带上了彼岸的天堂。

大洪水时代过后,联合政1府为了统一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语言、不同文化背景的难民,维持社会秩序,曾经展开过一次大刀阔斧式的宗教改革,最终逐渐统一和吸取了佛教、道教以及天主教的一些思想,形成了如今以信仰海神为基础的海神教。

而那些被潮水退回来,迟迟无法离岸而去的死者,老人们会说他们生前作恶太多,连海神也不肯收留他们,只能焚化。

事实上,沐风心里也清楚,对海神的信仰,还有将死者送入大海的文化都只是表象,是口头说辞,人们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岛上土地紧缺,而且尸体的堆积容易引发传染性疾病的蔓延。

在这座小小的岛上,瘟疫一旦出现,那就是灾难性的。

珠穆朗玛岛的地形极端险峻,环境异常复杂,在以巍峨宏大、气势磅礴的珠穆朗玛峰为中心的周围20公里的范围内,群峰林立,山峦叠障,如涛如澜,其中最为显眼高峻的山峰有十五座,山峰之间大多用空中吊桥勾连串通,这些纵横南北、贯连东西的吊桥如同蜘蛛丝一般将原本孤立的险峰连并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

珠穆朗玛峰这座呈巨型金字塔状飘浮在海中的险峻巨峰,威武雄壮昂首天外,主要有东北、东南和西山三道山脊,中间还夹着北壁、东壁、西南壁这三大陡壁,从珠峰顶部往下瞭望,则有群峰来朝,峰头汹涌的,波澜壮阔的场面,而沐风这次拾荒的地点,则是位于珠峰南部的洛子峰向南延伸出的岛峰的山坳区域,当海岸线不再安全时,沐风所能够想到的就是第一时间沿着山脊往高处走,如果能够走上陡坡,他们的安全才有可能得到保证。

当沐风追随着女孩的步伐急步前行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来不及问出口的问题

“那个,你的名字是”

“六号,停下”前方传来了一道威严的高喝声。

女孩突然停下了脚步,沐风也抬起了头,放缓了步伐向前望去,却见在他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排穿着制服的军人,为首的一名胸前有三个铁质纽扣的高壮男子,正用威严肃穆、铁血庄重的眼神看着沐风和身旁的女孩。

那时候,沐风知道,这个女孩没有名字,对于军方来说,她只是个符号。

六号,就是她活在这个世上的代号。

女孩忍着右脚扭伤的剧痛,她迅速并拢双腿,挺直了腰肢,布满了倦色的小脸瞬间绷紧,露出了军人才有的刚毅和肃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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