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农家子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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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农民家庭,兄弟七人,我排行第七。母亲说我排行第十,不见了的三位是因为感染“天花”无力医治,还在稚童的时候就夭亡了。母亲每当提及都痛哭流涕,久久不能平静。

我出生的那年是民国二十六年,正碰上震惊全世界的“芦沟事变”。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侵华战争在北平(北京)的卢沟桥放了第一枪、开了第一炮,号称“七七事变”。从此引发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也拉开了中华民族奋起抗日的序幕。我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五日,农历八月二十一日,比七七事变迟七十二天。枪声为我壮行,炮火迎我入世。

那年月,用兵荒马乱来形容时局还欠不够。中原大地烽火连天,灾民蜂拥南下;南方连年旱涝,民不聊生。我们家人口多,春荒时节一家人忍受着半饥半饱的日子。麦片粥吃久了我端起来就想哭。这哪是麦片粥呀,粥不见米粒而是米汤,麦片么是大麦用手工磨成的粉,粗糙难咽。捏成杏叶小片儿,说是“麦猪耳朵”,大人们吃着这麦猪耳朵喝着稀粥,还算有味,可我就是咽不下。母亲哄我、喂我、唬我:“天下又反乱了,都说东洋人打到南京了,逃难的人连粥都喝不上!”这时候我快五岁了,也能记事了。

我们的老屋大约建于一九一五年,父亲时年二十七岁。一幢七间平房,看起来够排场的,但是父辈四个兄弟四份分,也就不宽敞了。尤其是我们一家十几口人,挤在几十平方的一间半平房里,连木床都没处安放。“正间前”[温州永嘉乡村方言]是结婚用房,哥哥们轮流使用。大哥、二哥结婚时我还是襁褓幼儿,三哥、四哥、五哥在这正间里结婚时我已是个小男子汉了。“二间后”是让出正间退居于此的第二新房,“居头”才是大众用房,两张平板床铺睡四个人。我跟随父亲母亲在“后宕”睡凉床。难怪有人说:“放屁都要走出后门外!”

多兄弟的家庭就是这么艰难!一九四二年建造两间“轩间”,居住才稍稍宽敞;一九四九年再建七间楼房,一家二十四口人居住才舒适了。多兄弟的家庭就是这么有力量!

六岁那年,地方上的马家大院里办起了学堂。马家大院正屋九间,东西各有四间轩间,有院墙门台,颇似北京“四合院”。正屋的上间和西厢的轩上间作教室,教师就是马家兄弟俩。很像当初的私塾蒙馆,也有点像现时的学校,反正能读书认字就是学校了。我和堂哥洪伦以及村里的同龄人定波等一班小朋友常去玩。我很渴望能坐在里面跟着读,常常缠着母亲吵着要读书,母亲与婶婶们都说六岁上学还太小。到了下半年开学的时候,父亲说“让他去试试看。”于是母亲领着我去向先生说情,我坐进了马家书院。从此“来,来,来,大家来上学,”我成了小小的读书郎,读得津津有味。

好景不长。七岁的时候日本人入侵,温州沦陷,学校停办;我当起了放牛娃。我们家有一条老黑牛,壮实温驯,大人们都说这牛耕田能力很好,所以口齿虽然老些,却不肯出卖更换。地方上有十多户人家养耕牛,我每天都跟着大孩子们赶牛上山。把牛放上草山后,牛会相互作伴吃草,只要不糟蹋山园里的庄稼,无须人去驱赶。牛娃们聚在一起或摸子(小石子)、或孵子、或对山歌,玩得挺高兴的。有时候我们会在一些密集的灌木丛中寻找山楂、刺莓、植林、山饭等野生果子吃。吃不了带回家去,大家的牙齿都被野果染成紫红色,怪滑稽的。到了中午,只要驱赶一条牛下山,其它的牛就会自动跟着同行。天天如此,有一班同伴在一起,光阴过得很快而且也很有趣。

秋后,晚稻割毕,田土稍燥就犁田翻耕了。“田要冬耕,儿要亲生,”让田土冬耕晒白,会疏松土层增加地力,为来年丰收做准备。我们家算三哥逢益掌犁最内行,所以冬田翻耕大都由他掌犁。我呢腰系一个小鱼篓,拿一把小铁锹跟在犁后捉泥鳅。稻田里泥鳅特多,随秋田落干泥鳅遁入土下筑洞越冬。这些小家伙自以为藏身地下,万无一失。谁知犁田翻土把泥鳅洞府翻了个底朝天,泥鳅暴露无遗,随手捉来放入鱼篓。有的见洞不见泥鳅的,用铁锹挖一下就可轻松地抓住它。一天下来准可捉到两三斤泥鳅,吃不了常常晒干贮藏。

八岁开始我一边放牛,一边到位于村子东北边的金店堂砖瓦厂里做砖坯。两三天就学会了做砖坯,一个月后飞快,一天能做四五百块“小四寸”,相当于半对坟砖。烧成青砖卖出,可赚百斤稻谷。哥哥们常给我戴高帽子,我干得就更有劲了。只是秋冬燥风,岚岚北风吹得铁板嶂都开缝,何况整天与涂泥、草木灰打交道,手皮上的油都被抽光了,双手皲裂不时映血。夜晚手在被窝里暖和了,更是痛痒难当,不能成眠。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了,形势稍定学校恢复上课,我跳读二年级。四八年解放风潮迭起,时局混乱,辍学一年,四九年我跳读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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