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恶 斗(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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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野重一躺在宽大的浴缸中,把四肢尽量舒展开来。他把那口略有些冰冷的红酒咽下去,心里满是得意:虽然在拍卖会上丢了面子,但最终的赢家毕竟还是自己。

直到动身前往香港之前,父亲才把最后的底牌亮给他看。这让他感到相当不舒服——既然都安排了高手去偷金印,又何必劳烦我去拍卖会上出价?

“要优先采用正常的手段,光明正大地买下金印。假如价格被哄抬到无法接受,这时候我们才有理由采用非正常手段。不然,就违背了道义!”记得他提出这个问题时,父亲是这样说的。

一想到老头子讲这番话时满脸郑重的表情他就想笑——都准备了非正常手段,还用正常手段干什么?不麻烦吗?都什么时代了,还遵循着“道义”,讲究什么“光明正大”?到底是上了岁数的人哪!

虽然对父亲的决定充满不屑,但浅野重一还是得一丝不苟地去执行。毕竟,现在浅野家的大权还在父亲的掌控下。假如拂逆这老东西的话,自己的继承人位置怕是会有危险。

门铃清脆地响了两声,几声沉重的脚步声后,浅野重一就看见小山一样的纲田出现在客厅里。这个前相扑手在浅野家效命近八年,相当忠实可靠。

“如果是酒店送的宵夜,就不用收下了。”浅野重一冲着纲田的背影吩咐:“我困了,泡汤之后就睡了。”

“是!”相扑手头都没回地答应着。

看着相扑手的背影,浅野重一无奈地摇了摇头。父亲遵循道义的决定仅仅是让他不屑,但是,让纲田和他共居一室,二十四小时贴身守护的决定则让他头疼不已,是真的头疼——这个大家伙虽然睡在总统套房的外间,可他的呼噜声实在太响了,简直像在屋子里开了台马达。

最多再坚持个一两天,就可以回日本啦!

纲田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娇小的女服务生推着一辆小推车站在门口,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推车上摆着水果和点心,显然是酒店为贵宾准备的宵夜。他想起主人的吩咐,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不需要。不料那女服务生见他摆手,却不离开,脸上依旧挂着笑,忽然狠狠地推着车撞了过来。

纲田虽然胖大,反应却快,一抬左手止住推车。心想老主人考虑得真周到,要是没安排自己贴身护卫,这女人必定会伤到少主。他手上较劲,推着车反冲过去,这一下力气好大,那女服务生来不及避开,被这一推抵在走廊的墙上。

见对方露出惊恐的表情,相扑手狞笑着伸出右手向她脖子抓去。他身高臂长,即便中间隔着推车也能轻松够到。那女服务生无处躲闪,直接被抓住了脖子,她下半身被推车把手牢牢抵住,动弹不得,只好死命捶打着他的胳膊,徒劳地挣扎着。纲田正要用力把她拎起来,忽然手腕一疼,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顿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女服务生心有余悸地向倒在地上的相扑手看了一眼,愤怒地瞪着从楼梯拐角慢悠悠地转出来的两个人,憋着嗓子质问:“怎么不过来帮我一把!?”

“哎!我是要来帮忙的,老大拦着,没辙!”袁伟笑嘻嘻地撇清自己,毫不客气地把过错推给领导。

贺振良冷静地说:“他正捏着你的脖子,我们冲上来,换成你会怎么做?”

“换成我……”白珊按这思路一想才明白老大的苦心——假如刚才两人真冲上来,敌人必定会先捏断自己的脖子,减少一个对手。而如果他们不现身,敌人已经制住了自己,自然不必急着开杀戒。

见她似乎是想明白了,贺振良淡淡地说了句“收拾一下”,绕开地上的纲田,向屋内走去。

白珊整了整带在中指上的戒指——那里面的麻醉剂足够放翻一头牛,冲袁伟挥舞着,摇头晃脑地炫耀着自己的“秘密武器”。

“去去去,这手势女孩子别乱比划!”袁伟瞪起眼,冲她狠狠比出中指,扔下句“收拾一下”跟着贺振良也进了屋。

“哎?怎么干活的是我,收拾的还是我?”白珊气鼓鼓地看着两个大男人的背影,忿忿地朝地上的肉山踢了一脚。

四人小组里,贺振良过于端庄,杜立沉默寡言,所以袁、白两个年轻人关系最好。见袁伟大模大样地训自己,又偷奸耍滑逃避劳动,白珊只好吃力地把那座肉山拽进屋来,虽然累得呼哧带喘,还是没忘了冲着袁伟做了个鬼脸,

浅野重一听见门口有动静,喊了两声“纲田”却无人应答,顿时紧张起来,慌里慌张地披上浴袍走出浴室。只见自己的保镖被扔到墙角已不省人事,客厅里站着三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年轻男人正端着手枪指向自己。

“你们要干什么?”

贺振良一撩长衫坐在沙发上,用日语平静地说:“浅野先生,别紧张。我们只想跟你聊聊。”

******

刹那走出两个街角后,匆匆钻进电话亭。按照约定,她要在第一时间向浅野重一报告得手的消息。

“喂喂?”浅野重一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并不是从睡梦中醒来。

“我把鱼送到哪里?”刹那依照约定的暗语问。

“送到……”对方停顿了一下,电话中传来一阵翻腾声,接着便听浅野重一没好气地说:“送到我这里吧。”

“送到你那里?……”刹那疑惑地问,正要追问,却听电话那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隐传来一个甜腻的女声娇嗔道:“快一点嘛,急死人了……”

“嗯……”浅野重一不耐烦地说道:“赶快送过来吧。”这句话刚说完,隐约听见那个女人发出一声愉悦的声音,电话就被挂掉了。

“纨绔子弟真是不可靠!这么要紧的时候,居然在寻欢作乐!”刹那咬牙切齿地想。她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电话里,不但浅野重一的声音听上去很不连贯,身旁的女人居然还嗲嗲地说着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按理说,交割金印得选一个安全的地方才是,金印失窃兹事体大,皇家香港警察肯定会马上开展调查,而浅野重一就住在告罗士打,那里虽不是失窃现场,但一定也是警察要重点调查的地方。他这不是在玩火吗?不过既然对方坚持让她把金印送到他下榻的酒店,刹那做为执行者只能服从。

服从,不仅是军人的天职,也是忍者的本份。

刹那是军人,更是忍者。

刹那走出电话亭,借着蒙蒙亮起的曙光,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穿着的旗袍上到处都是褶皱,腰部的扣子还绷掉了,露出雪白的肌肤来。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子可没法见人吶,先回去换件衣服吧……

*******

告罗士打酒店四层的总统套房内,浅野重一战战兢兢地放下了听筒。坐在床边的袁伟挤眉弄眼地对一直拿刀抵着日本人脖子的美女说:“哎!演的真不错嘿,声音再放荡一点效果就更理想了。”后者狠狠瞪了他一眼,收起刀,狠狠踹出一脚。袁伟灵巧地一闪,带着一脸坏笑远远跑开。

贺振良坐在沙发里,静静看着两位部下嬉闹。就在刚才,浅野重一还没等他使出太多手段,就主动配合起来,交待出此行的目的。

更让他欣慰的是,就在浅野重一招供没多久,窃贼就打来电话。在日本人通话时,白珊的表现更是格外出色。一句“快一点嘛,急死人了……”把贺振良搞出一身鸡皮疙瘩。“这丫头,真豁得出去啊!”他赞许地想。

既然局面已尽在掌握,时间也满够用,贺振良便继续和浅野重一“攀谈”起来,明知故问道:“咱们说到哪儿了?”

浅野重一陪着小心答道:“啊,阁下问我为什么想要这个金印,我说这都是家父的意思。”

“噢。”贺振良故作恍然大悟状点点头:“那为什么你父亲这么想要这金印?”

“这件事,家父事先并未明示。”日本人小心地回答道:“他只说金印关系重大,要求我务必买下。”

“哦?”贺振良用嘲弄地眼神看着他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只不过出价二十万美金,不是吗?”

“这个……”日本人吞吞吐吐地回答:“敝社财力有限……敝人也是按家父的授意办事……家父是遵从道义的……那个那个……”

“道义?”贺振良哈哈大笑:“你们日本人还知道讲道义?真讲道义的话怎么不大大方方买下来?却要找人去偷?”看浅野重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又问:“你们找的人身手应该很好吧?你对她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她很可靠……”浅野重一顿了顿,又解释道:“她是‘梅’机关的人,她的上司影佐祯昭大佐的祖上,是敝藩的武士,与敝藩有很深的渊源……”

有一种症状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指的是被劫持的人质因为性命操控在劫持者手里,人质觉得是劫持者让他们活下来,便对他们不胜感激。并对劫持者产生心理依赖的症状。浅野重一就是这种可悲的综合症的“患者”,因此对贺振良的问讯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怜浅野家世代豪族,雄踞广岛、赤穗等藩镇多年,没想到竟出了如此懦弱的不肖子孙。

这人的身手贺振良早已领教过。毕竟,能一击杀死狼犬的人绝非泛泛之辈。没想到竟会是来自“梅”的特务。知晓了对方底细后,他更加不敢怠慢,一扭头吩咐袁伟:“把特务的样子拍下来,快!”

在这支“古灵精怪”的小组里,要说射击格斗,袁伟是当仁不让的倒数第一,但他却是小组里受到嘉奖次数最多的成员。因为他不但精通各地方言,擅长跟人沟通,更是画得一手好素描,能通过大致的描述精准地勾画出肖像来。这一手本事让他总能在任务进行到山穷水尽时从最细微处找到突破口,屡屡建立奇功。此外,由于他的画逼真到几乎和黑白相片所差无几,所以贺振良从不说“画下来”,而是叫他“拍下来”。这种说法,也是对部下画艺的肯定和褒奖。

袁伟摊开记录本,按照浅野重一的描述认真地画着。白珊在旁又不老实,揶揄道:“唉……人家画画都是赚钱,你倒好,还得往外搭钱。画一张赔10美元……”

要搁在平日里,袁伟必定会不耐烦地说:“去去去,没看小爷正忙着”或者大模大样地来一句“就你话多,赶紧给小爷倒杯水去”之类的,但今天他对白珊的打趣却充耳不闻,只专心地画着,两道眉毛也越拧越紧。

不一会,袁伟就完成了画像。贺振良见他脸色有些难看,问:“不舒服么?”

袁伟茫然地看着画中人,摇了摇头。

贺振良从没见他在出任务时这样失神过,不禁纳闷,这小子一向大大咧咧,什么心事都没有,他这是怎么了?抬头看看挂钟,见距离刚才那通电话已过了十多分钟。他来不及多问,一把撕下这页画像交给杜立,吩咐:“你去大堂,她一露面就打电话。”又大声提醒另外两位部下:“都打起精神来,客人要到了!”

*****

从旅社脱身后,雾隐健太苦苦思索找回金印的方法。但目前的情况是,除了知道偷走金印的可能是个女人外,完全没有别的线索。该怎么办才好?天慢慢亮起来,路边开始零零星星出现行人。微弱的曙光下,他的目光忽然被一张贴在士多店墙上的海报吸引了——那是一张日本仁丹的广告。海报上,带着船型帽、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威风凛凛地注视着前方。

“仁丹胡!那个家伙!”雾隐健太蓦地想起,在拍卖金印的时候,这个留着仁丹胡的家伙一直在举牌叫价,直到最后那个香港商人开出天价他才作罢。自己离开会场时,看到这家伙也从会场出来,火急火燎的穿过大堂打电话。从他这些并不反常的行为中,雾隐健太梳理出一点线索——一直举牌叫价,说明对方想拍下金印;之后匆匆去打电话也许就是去通知同伙,可以行动了。

在谦记旅社那三个对自己下手的“虾兵蟹将”,目的也许只是吸引他的注意,好让那个女人趁机偷走金印!

“难道是他?”忍者苦笑了一下,自己都觉得这种推测简直荒唐。但思来想去却发现,这荒唐的推测,竟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再去酒店看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雾隐健太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随即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要出入豪华的告罗士打酒店,自己这副邋遢样子恐怕不行。

6月末的香港正值梅雨季节,气候湿热无比,居民们大多都会在窗外挑一根长竹竿来晾晒衣物。这为雾隐健太换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条件。没费什么周折,忍者就“顺”到一件挺合身的长衫。小心翼翼地包扎好自己的左臂,穿上长衫后,一想到脚行里有敌人的眼线,便不敢再乘坐人力车,步行向酒店走去。

*********

刹那一直在回想自己和浅野重一的对话。在开始行动前,他们已经约定,假如浅野重一遇到危险,接到来电后就会以沉默应答,直到刹那先开口。但刚才是他先开得口,也就是说,他很安全。不过这位浅野财团的董事真够可以的,这时候还有心思找女人,真不知该怎么说他才好。

可这从心底涌上来的不安又怎么解释?

简单擦洗一下,刹那换上一件蓝色的旗袍。作为女性,在开展行动时,她找不到比旗袍更好的选择。穿西装太扎眼(当时除了少数较为激进女性外,少有女人穿西装);学生装出入很多场合又不方便;宽大的和服或裙装在行动时极其不便,会很容易被刮到或绊到。只有旗袍,贴合身体曲线,把前后襟一撩即可解放双腿,作为战斗服可说是最佳选择。她所有的旗袍均出自一位上海制衣名家之手,除了颜色不同外,样式、面料、花纹、甚至装饰都一模一样。

换好衣服后,一想到浅野重一这时候可能还没结束他的丑事,刹那便打开提包,逐一查看起里面的物件来。

虽然金印在得手后第一时间她就验看过,但刹那还是把印着五三桐纹的盒子掏出来打开,再一次仔细验看后才放在一边,继续翻看起提包中的其他物件。提包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金印外,只有一本名为“铃木洋平”的护照,厚厚一叠美元和一个精巧的香烟盒。

护照就是普通的护照而已,美元也是真正的美元,不过在烟盒的夹层中,刹那发现了重要的物品——一份日本军队手牒(军人证)。和普通手牒的亚麻布面不同,这本手牒的外皮是用软塑制成,更加轻薄小巧。看到内容后,她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这人居然是陆军省调查部长的助理!

“要不要发电报向影佐祯昭汇报这一情况?”这念头只在刹那脑中闪了一下就被否定了——显然,连陆军省调查部都为获取金印派了人手,足见军方对此事的重视。但最终顺利取回金印完成任务的是自己,这个大功,没有理由不记在“梅”机关和影佐大佐头上。怎么能让给别人?

如果向大佐汇报,那就是给他出难题呀!

拿定主意后,刹那将除金印外的其他物品重新放回提包中。却把装着金印的木盒装入自己那并不大的女性皮包中。

女人总是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刹那也不例外。看着镜子里自己拎着皮包的样子,她皱了皱眉,把披在肩上的头发梳成一个高高的发髻,仔细插好簪子后又端详了半天,才翩然离去。

******

凌晨四点左右,告罗士打酒店的前台值班人员在交接班没多久便接待了一位奇怪的客人。这位客人神态潇洒,自称是远洋轮船公司的调查员,一上来就询问酒店套房的外宾入住情况。这让值班人员很困惑——哪里有天不亮就来跑业务的?这家伙疯了吗?不过,在收取了对方为数不菲的“咨询费”后,值班人员还是把外宾入住表亮给他看,但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去叨扰入住的外宾。

就这样,雾隐健太顺利地知道了浅野重一所住的房间。

直接从大厅的楼梯上去的话,这帮家伙会起疑吧?忍者想。他神色自若地走出酒店正门,准备从侧门溜上去。就在他走出酒店大门时,一个拎着提包,身材高挑的美女正推门进入酒店。美女穿着件蓝色的高开衩旗袍,愈发映衬的肤白胜雪,让他禁不住多看了几眼。但这几眼扫下去,雾隐健太隐隐觉出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忍者,总是可以发现常人难以注意的东西。

扣子!

这女人旗袍上的盘扣,和自己在屋顶捡到的那枚似乎差不多。他扭身又转回去,压低帽檐挡住脸,假装不经意地从女人身边走过,再一次观察她旗袍上的盘扣。

错不了,除了颜色不一样,连花纹和款式都完全一样。

难不成,她提包里装的那个鼓囊囊的东西就是盛放金印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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