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妙 计(1 / 2)

加入书签

出航第一天邮轮上就有演出,各舱的游客在听到广播里的这条消息后都兴奋异常。在茫茫大海上,要排解旅途中的寂寞和无聊,还有什么比一场热闹的演出更好呢?

公主号的餐厅是按照承载人数的三分之一设计的,虽然这次的乘客并不是很多,但即便这样,演出来临之际,宽敞的餐厅依旧被来看演出的乘客填得满满当当。

人群中的贺振良抬腕看了下时间——下午四点整。他瞟了眼同坐一张餐桌的雷震,见他正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着场内的客人,便又看向餐厅的各个角落里的青帮众人,见他们也都安静地坐在座位上观察着,没有半点能引起旁人注意的地方,心中安稳了许多。按照雷震的计划,在船上办场演出,吸引大量乘客过来一一甄别的同时,派人去客舱排查没来看演出的乘客,这样一来,只要敌人在船上,就一定能找得到。

虽说雷震心思缜密,但毕竟对邮轮不甚熟悉,完全没想到万一敌人要是躲进货仓或者轮机室抵死不出来,又该怎么办?要知道以这两人的身手,在这么大条船上,只要想躲,就肯定不会被发现。再说,两个敌人都是化妆逃脱的,一时间怎么可能辨认出来?但贺振良也拿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只能详细向兰山众人告知敌人的大致身高和身材特点,又再三叮嘱男人左手带伤,鞋子上有块指甲油,先按雷震的部署试试。

在这群人里,他并没有看到那两个日本人的身影,相信青帮的朋友也一样。那就是说,敌人很警觉,并没有来看演出。有那么一个瞬间,贺振良希望杜立的判断是对的——敌人发现他们在船上,就下船逃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会再去和凶残的敌人战斗,不会再有人流血,不会再有人牺牲……但这种想法在他脑中只一闪念,随即便消逝得干干净净。

身为党国军人,我怎么可以有这种畏缩的念头?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大家来到公主号。”胖胖的船长高举着话筒,满脸洋溢着喜悦,用英语说:“希望你们能在这艘世界一流的邮轮上,度过一次美妙的旅程。”

乘客中大半是不懂英文的中国人,船长的致辞虽没听懂,但见这胖老头说得兴高采烈,想必说的是吉利话,便也跟着起哄鼓掌。乍看上去气氛热烈得不得了,实际却是船长话才说了半句就迎来了掌声,或者一个意思表达完了,底下却无人鼓掌。

见这群乘客鼓掌鼓得莫名其妙,船长也觉得尴尬,不想再多说,扔下句“祝大家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便走下了台。

带着瓜皮帽,穿着黑色长衫的黑兰笑着走上台,向四周团团作揖,说一声:“老少爷们们,接下来,就由小的我来伺候大家伙一段古彩戏法,还望各位多多捧场!”

打从船长讲话到现在,只有这句话是所有人都真真地听懂了,见这姑娘一身飒气,话又说得干干脆脆,不知哪个乘客大声喝了个“好”!接着便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黑兰左手往空一抓,摊开手掌时,已多了三粒乌黑的豆子。又把桌上的三只小碗一一掀开亮给大家看,显示碗中空无一物。她左手再握成拳,吹一口气,念声“一二三四五,芦花棒槌鼓”右手隔空向中间那只碗一指,再摊开左手时,竟空空如也。她麻利地掀开中间那只碗,只见碗里竟凭空多出三颗豆子来。

她这番动作并不快,一举一动都被大家看在眼里,谁也不知道这小丫头究竟是怎么把豆子移到碗中,纷纷啧啧赞叹,报以热烈的掌声。

又耍了几套“空碗来豆”的小把戏后,只听台下一个汉子大声叫道:“这把戏没啥了不得,俺已经看出门道了。”

乘客们见来了砸场子的,掌声、彩声都停下来,等着看这小姑娘怎么应对。

黑兰大方地一笑,说:“这位老哥,您要看出了门道,欢迎上台来指点指点。”

那汉子晃着膀子上了台,粗声大气地说:“这两手小把戏还能骗的了咱?丫头,敢和咱赌一场不?”

黑兰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看着他问:“老哥,你说怎么个赌法?”

那汉子得意地说:“你就变刚才那第一个戏法,俺喊停你就停,俺能把你藏下的豆子找到。要是叫俺找到了,你就算输。”他眼珠一转,又说:“俺和你赌十块大洋,敢赌不敢?”

黑兰从怀中摸出一把大洋,数出十枚撂在桌上。那大汉似乎不满意,向台下嚷:“有没有谁跟我一起搏一搏?给这丫头点教训。”

观众们看他一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小姑娘,干扰了表演,已是极不情愿。都哄叫着让他滚下台去。黑兰见状,又是团团作揖,说:“列位,小的我愿意和这老哥赌一场,也斗胆和列位赌一场。”听她这么说,观众都住了口,等着听她说赌些什么。只听黑兰朗声说道:“小的我这点本事虽然不济,那也是祖宗传了几百年的手艺。今天我就亮亮祖宗教的手艺,就按这位老哥说的,他什么时候叫停我就停,要是他能找出豆子来,就算我输,我请在座列位一人喝一杯酒……”她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四下一看,见大家伙都巴巴地等着她继续说,这才说道:“不过,要是这位老哥找不出豆子,那可就是我赢了,到时候,还请列位再给小的捧个钱场,打赏多少全凭您的心意,可好?”

能坐得起邮轮的,哪怕是三等舱的乘客也不会太穷,这点小钱当然赏得起。听她这么说,大家吩咐起哄喊好,催她快点开始。

黑兰又是团团一作揖,先把袖子挽起来,露出雪白的小臂,向台下说:“列位看好了,袖子里没藏东西”。接着依次掀起三只小碗,台下众人都看得真切,碗里确实空无一物。

这次她动作更慢,先亮出左手给大家看,然后迅速地向空中一抓,慢慢张开手看时,里面多了三颗豆子。

这套戏法她第一次演时,观众只是看个热闹,并没看多仔细,可如今大家都在同她赌赛,想找出她动作的破绽,几乎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眼见她这次动作比第一次还要慢许多,袖口也高高挽起,怎么就能凭空变来三颗豆子?一时间台下赞叹声,叹息声,唏嘘声交织在一起,已有好事的先喊着“好”,往台上扔起大洋来。

黑兰冲那汉子一笑,说:“老哥,你可看好了!”说着把三只碗都扣过来,左手攥拳握住珠子,口中念道“一二三四五,芦花……”

“停!”

黑兰被这一声爆喝吓得脸“刷”地白了,恐惧地看着那汉子。只听他得意地说:“这三枚豆子,只怕已经不在你手里了吧?刚才你扣碗的时候,把豆扣进碗里了。”听他这么说,台下议论纷纷,都觉得他分析得有些道理,那汉子大模大样地伸手掀开中间的碗,不料一掀之下却惊呼“哎呀”——原来那碗竟是空的,里面连半个豆影也没见。他似乎不相信这个事实,把三只碗一一掀开,谁知里面竟都没有豆子。

黑兰急的不得了,带着哭腔说:“老哥,我这词才念了一半你就打断了,现在豆子没了,这戏法变不了了……”说着摊开左手,里面竟也没有豆子。

台下一人问:“姑娘,豆子哪去啦?”

黑兰委屈地说:“老祖宗留下的词,要念完整了豆子才能变到碗里。现在念了一半,豆子……肯定是老祖宗收着呀,我怎么知道哪去了?”

那人鼓励说:“你再念一遍试试,看能不能变出来。”众人也纷纷应和,叫她再念一遍。

“一二三四五,芦花棒槌鼓……”黑兰念得有气无力,用手一指那只碗,掀开看时,里面什么都没有。她“哇”地哭起来,说:“完了完了,老祖宗肯定生气了,以后我这戏法也变不成了,我可怎么活呀……”

那汉子站在她身侧,见她哭得可怜,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急的抓耳挠腮,说:“别哭别哭,咱们大家伙给你想想办法……”见她不为所动,又帮着出主意:“老祖宗生气了,咱怎么做才能哄他老人家高兴?”

黑兰止住哭声,想了想说:“他老人家就喜欢喝酒,每次都要供奉好酒他才灵验,让我们能变出豆子来……”说着说着,又开始更咽:“可是我饭碗都砸了,哪来的钱给他老人家买酒哇……”

那汉子倒义气,从兜里掏出一把大洋扔在桌上,说:“这些你都拿去孝敬老祖宗……”不料黑兰撇撇嘴说“这点哪够”,他急切分辨道:“我身上就带了这么多,要不然……”他向台下说:“大家伙给想想办法,别让小姑娘为难,好不好?”

贺振良早看出这汉子也是兰山青帮的人,和黑兰一起一唱一和演双簧多讨点赏钱。又见那几个青帮弟子趁着收赏钱之际,仔细查验了餐厅中每个人的面貌,不禁叹了口气,暗赞江湖中人鬼点子真多。

听贺振良叹气,雷震微笑道:“这点小伎俩,怕是瞒不过您,想必您已经猜到豆子在哪里了吧?”

贺振良向自己的臂弯出指了指,雷震哈哈大笑,说:“贺长官真的是神目如电,我就说瞒不过您的。”

原本按照这“空碗来豆”的把式,表演者在掀开碗向观众表明碗中无豆后,扣碗时会迅速地把手中的豆子扣进碗里。所以再掀起碗时,豆子会出现在碗里。但这套把戏如果加上个插科打诨的“帮手”,再这么变就不灵了,毕竟这个“帮手”扮演的是来挑事的角色,有权随时叫停,要是掀开碗看到有豆子在,把戏也就被拆穿了。而这种“加挂”的“空碗来豆”的把式是,表演者在第一次亮出豆子后,把豆子藏进挽起的袖子里。这样,在中间大段的非表演时间里,不但碗里没有豆,手里也没有豆,等到要变豆子出来时,再从袖口取出豆子。所以,现在这豆子当然是被藏到了黑兰挽起的袖口中。

果然,在收了大家慷慨解囊捐助的“酒钱”后,黑兰破涕为笑,转圈再次作揖谢过后,对那汉子说:“老哥,也多谢你啦,老祖宗现在不怪我啦”说着朗声念道:“一二三四五,芦花棒槌鼓”潇洒地朝碗一指,一伸手就要揭开。

那汉子大喊“等等”,一把扯住她的手腕,说:“小姑娘,怕不是你手里藏了豆子?”黑兰豪气地说:“老哥,你要是信不过我家老祖宗,就自己过去把碗掀起来。”

那汉子有些窘迫,说:“这个倒是不用,你自己过去翻就是。”

“嗐,刚才要不是你,老祖宗也不会让我变出豆子来,可能现在他老人家还在生我的气呢。”黑兰把碗一翻,里面果然是空的。

看到她掀碗,贺振良问:“刚才那兄弟拉她一把,她应该是趁这机会把豆子取到手了,现在她才把豆放进去,对吧?这样等会不管谁去掀碗,里面都有豆。”

雷震苦笑着摇头说道:“要是观众都和您一样,哪有我们的饭吃?”

黑兰把碗重新扣好后一再相邀,那汉子嘿嘿笑着,拘束地走过去,掀起碗来,只见三颗油亮地黑豆,整齐地扣在碗底。

观众掌声雷动,大洋雪片般甩上台来。又演了几套“帽子戏”和“绳子戏”后,黑兰见小石头在台下招手示意,知道厅里的乘客已被查验得差不多了,便团团作揖,结束了表演款步下台。

待她走到身前,雷震打趣她说:“黑妞,你那点把戏,贺长官可全看破了。”

黑兰也不在意,笑嘻嘻地说:“戏法不过就是把东西藏在你想不到的地方罢了,看破没啥,不说破就行”看着空荡荡的桌面,她立马把嘴撅得老高:“我都要饿瘪了,你们也不知道给我留口吃的!”

贺振良一抬手叫来侍者,把餐单递给她看,说:“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公主号上的餐单都是英文,黑妞只扫了一眼就递还回去,嘟哝着说:“曲溜拐弯的字,一个也认不得,不吃了。”

雷震见她耍小孩脾气,便拉下脸来责备道:“再这么没礼数,我就再不带你出来……”贺振良忙制止他,说:“不碍的”,又对黑兰说:“小姑娘,要不我来帮你点菜?你爱吃什么?有什么忌口?”

黑兰嘟着嘴:“爱吃肉,四条腿的不吃板凳,两条腿的不吃活人……”又气呼呼地说:“姑娘就姑娘,干嘛非加个‘小’?”

雷震叹道:“这孩子越来越没个模样,贺长官多担待些……”贺振良却笑着摆摆手,完全不在意,只看着菜单念:“牛排,奶油焗鸡,凯撒沙拉,红酱意面,再来个……酥皮海鲜菠菜汤,够么?”

虽然黑兰不知道意面沙拉为何物,但一听有鸡和牛肉吃,而且是专为自己点了四菜一汤,显然是足够重视,立刻开心起来,满口答应:“够了够了。”

等饭的功夫,几个派出去检查船舱的兰山弟子也陆续回来汇报,说并没有看到敌人的踪迹。

按照雷震的安排,在餐厅表演戏法时,杜立、白珊、唐静等几名精锐两人一组,挨个排查每一间客舱。大家都知道敌人身手了得,所以排查时只在舱外隐蔽观察,避免和舱内的住客相见。如果在观察时被发现,则打出“邀请观看古彩戏法”的幌子来。但现在唐静等人都已回来,只有杜立白珊这组迟迟没有消息,贺振良心中惦记,又不想在雷震这种江湖中人面前表现出急躁,失了身份,只得耐着性子等下去。

远远看见备餐间里推出一辆推车,上面堆放着闪亮的碟碗,黑兰期待地指着说:“是不是咱们点的菜来了?”贺振良估摸了一下时间,又见推车上摆着一盘牛排,便笑着微微点头。等推车过来,黑兰兴奋地站起来,伸手就把盛着牛排的盘子端起来放到桌上。

推车的侍者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惊问:“小姐,这……是要干什么?”

雷震看着这个美国佬不知所以,贺振良却听懂了这句英文,问:“这些不是我们的菜吗?”

“nono”侍者摆着手说:“这些是送到头等舱一号房的,是杨先生的晚餐。”

头等舱一号房,杨先生,这两个词让贺振良迅速想起早晨看到的那一幕谄媚的送别,想起万墨林跟他说起的,那位香港卫生署派往美国给港督买药的专员,可他不是一个人出差吗?怎么一顿晚饭吃这么多?

“这些都是杨先生点的?”

“yes”

“他自己吃这么多?”

侍者无奈地耸着肩说:“我只负责送饭,至于是几个人吃,不是我的工作。”

贺振良一闪念,突然想起刚才黑兰说得那句“戏法不过就是把东西藏在你想不到的地方罢了”,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见贺振良忽然神色大变,雷震还以为是上菜出了问题,说:“如果别的客人急,就先给他们端了去,咱们没关系的。”

不料贺振良满眼惊恐,盯着他说:“他们可能就藏在一号房,咱们快去!”

*******

几个人风风火火地上到头等舱的楼层,当看到杜立和白珊站在通道口时,贺振良长出一口气——看来早间那番话起了作用,万幸这老怪听了劝,没有再以身涉险。

杜立却不知道贺振良此刻的心情,一见他来了就说:“有问题”

白珊向一号房一指,补充说:“一直拉着窗帘,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贺振良见他们没事,心先放下了一半,又责备:“发现有问题怎么不马上报告?”

白珊说:“我们还在想办法确认屋内的情况,所以没向你报告。”她冲一号房扬了扬下巴:“一点动静都没,老大你有什么高招么?”

贺振良点点头,心中迅速盘算着——拉着窗帘,晚餐又点了满满一推车的东西,这位专员的做法着实让人起疑,可是,要怎么做才能确认屋内的状况呢?

如果贸然去敲门询问,万一那两个日本人真在里面,岂不糟糕?

随即又想,此事万万不能惊动船上的水警,一旦惊动水警,事情就会由美国人接管,就算美国水警训练有素,能一举击毙凶顽,可到时候罪犯所有物品都得被美国人收走,恐怕自己连手都插不上,那金印岂不是白白送给了美国人?

要怎么做才能既不惊动美国人,又能顺利地确认里面的状况,并把敌人解决掉?

他脑震荡未痊愈就上船颠簸,又遇到这样棘手的问题,一时间想不出主意,只觉得满嘴苦涩,天旋地转,脚下再站不稳。白杜二人紧忙上前一步扶住,把他搀回房间坐下。

看到贺振良忽然变成这样,雷震已把他的心思猜出了八九分,等他坐稳后笑着问:“贺长官是投鼠忌器吧?”

贺振良接过白珊递过来的水,苦笑着说:“掌香才是神目如电,有什么妙计就请快点赐教,不要再吊兄弟的胃口了……”

听他把“神目如电”这句称赞原封不动还回来,雷震哈哈大笑,说:“谈不上什么妙计,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但肯定能遂了你的愿”顿了顿又说:“不过有件事,还请贺长官先答应我。”

“什么事?”

“金印到手后,得让我先带回兰山去祭告祖师爷。”

**********

对于雾隐健太和刹那来说,这位杨专员只怕是他们经历过的最好控制的人质。这个戴着眼镜的家伙一听两人说只是想借这个地方躲躲,到上海就下船,又承诺绝不伤害他的性命,立刻满口答应。而自从刹那进了屋,这家伙的目光几乎就没离开过她,好几次刹那被他看得发毛,想给这个色迷迷的家伙一点教训,都被雾隐健太厉声喝止——我们借用人家的地方,理应让主人也高兴才是。看一看也不会少块肉,有什么大不了?

每当这时候,刹那就会忿忿地想:真不知道少佐是怎么了,把人质打晕了不是更好控制?

也许是要向美女展示自己的品味,晚餐时,专员大人不但点了五分熟的牛扒,芝士龙虾,还点了瓶波尔多红酒,真亏他有胃口吃,所谓“色胆包天”也许就是这样吧。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