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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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家道杜母教元朗立军威韩通杀老兵

中原战争频繁,历经朝代更迭。后汉在一片废墟上建国,民生凋敝,内忧外患。比起疆域辽阔,兵强马壮的辽国,实是不可相提并论。没有一员猛将镇守河北,一旦辽军入侵,长驱直入,轻则动摇国本,重则国破家亡。刘承祐和苏逢吉商议多次,国家无人可用,唯有派遣郭威出镇邺都。权衡得失利弊,只得答允史弘肇和杨邠所请,郭威在朝廷的官职一个不少,兼领天雄军节度使、邺都留守,节制河北诸州军马。

这日刘承祐下诏,太监宣读完诏书,郭威当下道:“陛下不以臣简陋,委以臣镇守河北之重任,臣必当鞠躬尽瘁,报效国家。”史弘肇和杨邠这一次与苏逢吉较量,又大获全胜。不但保住了郭威在朝廷里的官职,还白白得了魏博这么个大军镇,自是趾高气扬,眉飞色舞。天雄军节度使在唐朝称为魏博节度使,石敬塘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前,倒也无足轻重。可是割让燕云十六州之后,河北州县与辽国接壤,顿时成了守护北方的屏障,兵力大增,变得举足轻重。

史弘肇道:“郭侍中出镇邺都,可保河北平安,朝廷这次没有用错人。”说着瞥了苏逢吉一眼。苏逢吉原本想褫夺郭威的军权,逐出朝廷,以此打压军党。这本是一石二鸟的好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但没有扳倒郭威,反而使其实力大增。如今又有军马又有地盘,还兼任枢密副使,一跃成为汉朝第一人。苏逢吉道:“陛下万分信任侍中,因此委以重任,将河北军政大权托付与你。望你恪尽职守,不要辜负了陛下厚恩。”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然则心中翻江倒海,悔恨交加,格外不是滋味。

郭威躬身道:“臣受先帝知遇之恩,拔擢于卒伍之中,更得陛下信任有加,敢不鞠躬尽瘁。”苏逢吉道:“邺王回到京师有些时日了,天雄军暂时无人主持大局。辽军蠢蠢欲动,只怕会日久生变,侍中须早日赴任。”郭威道:“再过些时日就是陛下的寿诞,臣想为陛下祝寿之后即刻赴任。”

刘承祐也想解除郭威的军权,只是担心解除了军权之后,郭威不愿去邺都赴任,无可奈何才保留了他的枢密副使之职。巴不得他早点从眼前消失,走的越快越好,当下道:“朕与侍中君臣一体,要不是辽军虎视眈眈,朕怎么舍得把侍中调往邺都?河北乃是我大汉朝北方屏障,最是要紧,不可一日没有节度使,侍中还是早点赴任罢。”笑了一笑,又道:“至于朕的寿诞嘉庆节,过不过也无关紧要。只要天下太平,国泰民安,朕天天都在过嘉庆节。”

郭威听到这里,不禁心往下沉,心想:“陛下,我究竟做错了甚么,让你这么心生厌恶,竟然急于赶我离开京师?”念及于此,心中又是自卑又是难过。史弘肇和杨邠对望一眼,虽然愤愤不平,但是刘承祐所言冠冕堂皇,无法辩驳。众人各怀心思,大殿中一时静的出奇。

苏逢吉笑道:“再过几天,郭侍中就要动身去邺都赴任了,本相在家里设下酒宴,为侍中践行。”杨邠怎能让他做这个顺水人情,当下道:“去我家。”苏逢吉笑道:“还是去我家罢。”杨邠道:“就这么说定了,相公不要和我争了。”苏逢吉笑道:“既然杨枢相执意做东,本相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天傍晚,杨家灯火通明,史弘肇、苏逢吉、李业、郭允明等人为郭威和王峻践行。刘承祐诏令郭威即刻前往邺都赴任,离开大殿之后,他第一个告知了王峻。王峻乃是郭威的左膀右臂,须臾不能分离,想都没想,请求一同赴任。刘承祐当下准允,任其为天雄军兵马都监。

花厅里烛火摇曳,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杨邠见酒菜上齐,当下招呼众人落坐。他是主人,自是坐于主位。婢女为众人斟满了酒后,杨邠端起玉杯,笑道:“今日齐聚一堂,为的是给郭侍中践行,大家先同饮此杯。”郭威和王峻一同站起身来,郭威笑道:“诸位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为咱们二人践行,这里谢过了。”史弘肇皱了皱眉头,道:“咱们都不是外人,坐下说话。”郭威道:“大家同饮此杯。”众人一饮而尽之后,郭威和王峻方才坐下。

苏逢吉道:“郭侍中,辽军眈眈而视,如同伺机而动的恶狼,河北的局势端的凶险,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郭威道:“如何防御辽军突袭,还请相公指教。”苏逢吉连连摆手,笑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有点自己的想法罢了。辽国兵强马壮,不要轻易招惹。若是辽军侵袭,赶走就是了,千万不可深入辽国境内。再则天雄军固然强悍,但是无论兵将都桀骜不驯,身为主帅,一定要驯服那些骄兵悍将。朝廷要你兼任枢密副使,正是这个意思。”郭威道:“相公考虑周详,金玉良缘,下官受教了。”苏逢吉微笑着摆手道:“我也是书生谈兵,坐而论道。也许是我多虑了,侍中精通兵法,河中之战打的四平八稳,必然有更好的办法。”

郭威道:“我这一走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还望诸位多多保重。”史弘肇道:“朝廷里的事有我和杨枢相主持大局,你大可放心。要是再有人放冷箭拍黑砖,做陷害忠良的事,我和杨枢相决绝饶不了他。”苏逢吉知他话中带刺,明里暗里指的就是自己,假装没有听见,神情自若,自顾吃着酒菜。

杨邠道:“是啊,朝廷里的事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咱们做你的后盾,到了河北,不必有甚么顾虑,尽管放开手脚,大胆去做。但凡有官吏兵将不服从号令,该打就打,该贬就贬。”郭威站起身来,一揖为礼,道:“诸位鼎力相助,郭某感激不尽,今天借杨枢相府上美酒,敬大家一杯。”众人举杯,再次一饮而尽。

次日柴荣告知众亲兵,不日就要跟随郭威前往邺都,并要众亲兵做好准备,随时开拔。赵匡胤回到家中,赵匡义读书去了,小妹出去玩耍去了,家里只有母亲和妻子贺贞。杜氏问道:“你刚刚出门,怎么就回来了?今天没有公事?”赵匡胤道:“适才柴衙内说道,郭侍中要去邺都赴任,要我们亲兵做好准备,随时护卫郭侍中。”贺贞正在堂屋缝衣服,听闻此言,放在手里的针线活,微微皱眉,道:“你才回来几天,又要出远门吗?”赵匡胤点了点头,道:“我是郭侍中帐下的亲兵,他去哪里,我就要跟去哪里。我不在家的时候,娘子要好生替我侍奉阿爹阿娘。”杜氏正色道:“她贤惠勤快,不要你说,会好生侍奉咱们的。”

赵匡胤见母亲为妻子说公道话,微微一笑,道:“孩儿这次又要出远门,不能在阿爹阿娘膝下尽孝,因此嘱咐两句。”杜氏道:“是啊,你又要出远门了,若说为娘不担心是假话。你说你没有成家之前,吃酒赌钱,打架胡闹,没有一点正形。为娘和你爹生怕你误入了歧途,真是又恨又气,伤透了脑筋。如今成了亲,又从军了,总算有了着落,也该改改从前的毛病了。”赵匡胤扶着母亲坐下,陪笑道:“母亲教训的是,孩儿早就痛改前非了,不赌钱也不与人争强斗狠了。”

杜氏听到这里,生了三分欣慰,点了点头,道:“你若是真的痛改前非了,为娘和你阿爹就放心了。”赵匡胤道:“上次出远门,孩儿吃了点苦受了些磨难,于是痛定思痛,决计改掉坏脾气和毛病。”杜氏道:“你这次出远门,为娘的不免还要唠叨几句。”顿了一顿,又谆谆教诲道:“这为人处事,不能做绝,一定要记住,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赵匡胤道:“阿娘说的是,孩儿一定牢记于心。”

杜氏又道:“不论做人做事,都要像你阿爹那样,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务必戒骄戒躁。你看看你阿爹,也是从一个小兵熬到了今天的地位。虽然做了护圣军指挥使,却是用一只左眼换来的,着实不容易。因此出门在外,要处处小心。”赵匡胤连声说是。杜氏又道:“你如今地位低微,没有多少饷钱,出手又十分大方,甚么三朋四友,聚会吃酒,总是难免的。家里也不要你的钱,自己的钱自己用。不过话说回来,能省一点是一点。京师柴桂米珠,甚么都贵,咱们一大家子,过的也不宽裕,有多的钱拿回来贴补家用自是最好。”赵匡胤道:“孩儿以后绝不乱花钱。”杜氏道:“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但是该省的还是要省,一个铜钱都舍不得花,那不是成守财奴了?”

贺贞道:“听说北边并不太平,辽人时不时的到大汉烧杀抢掠,你一定要当心,打仗的时候不要不要命的冲在最前面。”赵匡胤笑道:“我是郭侍中的亲兵,不会像别的军士一样冲锋陷阵,娘子放心好了。”杜氏道:“你上次出远门,她整日都提心吊胆,记得时常写信回来,报个平安。”赵匡胤道:“孩儿知道。”

过了数日,刘承祐在别殿设宴,为郭威送行,并赐双旌双节,文武百官作陪。郭威身带一顶交脚幞头,身穿一袭紫色公服,腰间系着一条金带,脚上一双鹿皮乌靴,显得精神熠熠。反观刘承祐眼圈发黑,呵欠连天,精神萎靡不振。不知道的大臣以为他年纪轻轻,声色犬马,纵欲过度。实则乃是他疑心病重,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所致。诏书颁布不久,他又后悔了。郭威又是枢密副使,又是天雄军节度使,节制河北诸州军马,手握重兵。一旦心怀叵测,造起反来,岂不是顺手之极?可是诏书已然颁下,再也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越想越觉得过于草率,因此每晚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到了白天则是呵欠连天,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

宴席过后,郭威匍匐在地,道:“陛下,臣告辞了。”刘承祐打了个哈欠,道:“河北的重任就托付给侍中了。”郭威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以国事为己任,不辜负陛下信任。”刘承祐笑了一笑,道:“昨夜朕做了个梦,梦里侍中化身成一条龙,驮着朕飞上了天空。”眼神中的凶光若隐若现,藏而不露,似笑非笑的望着郭威。

众大臣闻得此言,不禁面面相觑。郭威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心想:“龙是帝王的象征,陛下说我化身成龙,那不是说我要造反吗?”他历经无数大风大浪,早已修炼的处惊不变、临危不乱,无数念头如同电光火石闪过,道:“陛下,此梦大吉。”刘承祐正等着他如何答话,问道:“如何大吉,你且说说。”郭威道:“陛下乃是天子,臣驼着陛下凌空翱翔,正是陛下威加天下,泽被四海之寓意。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在陛下治理之下,大汉朝一定蒸蒸日上。”刘承祐哈哈大笑,道:“郭侍中说的好,果然是大吉之梦。”郭威大声道:“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大臣当下跟着山呼万岁。

两名太监及众大臣送郭威出了宣德门,天雄军众属官亲兵及仪仗皆静静等候。在郭威举荐之下,王峻任天雄军兵马都监,李荣任先锋指挥使兼北面缘边巡检,韩通任马步军都校,王溥任掌书记,魏仁浦任节度推官,郭崇威任行营马军都指挥使兼天雄军都巡检使。李重进和张永德皆任军校,柴荣依旧掌管亲兵,只是官职变成了衙内都指挥使。

节度使的仪仗为两面旌节门旗,一面龙虎旗,一面旌节,两支麾枪,两束豹尾。旗以红缯九副,上设耀蓖、髹杠、绯纛。旌以涂金铜螭头,髹杠,绸以红缯,绣白虎图案,顶设髹木盘。节亦用髹杠,以鎏金涂铜叶,上设髹圆盘三层,以红绿装钉为旄。麾枪设髹木盘,绸以紫缯复囊,又加以碧油绢袋。豹尾制以赤黄布,画豹文。

郭威转身行礼,道:“郭某去了,诸位请回罢。”言罢踩住马镫,跃上马背。仪仗在前,郭威居中,众属官及亲兵殿后。旌旗招展,一行人马往北而去。

这日郭威一行行至澶州,澶州又称开德府,乃是镇宁军的治所。分为南北两城,黄河支流穿城而过。东西一百三十余里,南北七十余里,形状南直北拱,形如卧虎,因此俗称卧虎城。

镇宁军节度使李洪义知道郭威的行程,早已带领了一些亲兵在城外两里的地方迎迓。他是李太后的亲弟弟,李太后共有七个弟弟,李业最小。李业从小被李太后和六个兄长娇纵惯了,虽是皇亲国戚,但是吊儿郎当,轻佻放浪,没有一点国舅爷的样子。李洪义性情沉稳,不苟言笑,平素言语不多,却与郭威称兄道弟,无话不说。得知他前往邺都赴任,因此早就做好了准备。他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坐在道旁,一动不动,身姿端凝,气势威严。

这时一名亲兵小声道:“藩帅,郭侍中快要到了。”李洪义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举目眺望。只见远处旌旗招展,郭威一行数百人马阔步而来。郭威也早知道李洪义在城外迎接,早已驰马疾行,柴荣、张永德、李重进三人骑马跟在后面。

骏马行至近处,郭威翻身下马。李洪义早已大步上前,笑道:“郭兄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郭威笑道:“我不过路过澶州,国舅爷竟然亲自出城迎接,太客气了。”李洪义正色道:“你我一向情同手足,既是路过澶州,焉有不出城迎迓的道理,请进城说话。”两人当下携手并肩,走进澶州城。来到节度使官署,李洪义吩咐军吏,好生款待郭威的属官及亲兵,道:“郭兄,咱们书房说话。”

两人走进书房,并肩坐下。郭威四下打量,只见书房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笑道:“国舅爷日理万机之余,还要读书,真是难道。”李洪义谦逊道:“既是书房,理所当然要摆些书,不过装装样子,充充门面罢了。”郭威微微一笑,问道:“屈指一算,咱们怕有两年没有见过面了,你一向可好?”李洪义叹道:“郭兄好记性,斗转星移,弹指一挥间,咱们的确很久没有见过面了,不如在此多住些时日。”

郭威摇头道:“恐怕不行,邺王回到京师之后,天雄军一直没有人主持大局,我要早点到任,最多在这里住一晚。再说邺都和澶州距离不远,咱们想要见面,随时都行。”李洪义道:“郭兄以国事为己任,小弟敬佩万分。”郭威笑道:“你的这些溢美之词,我可不敢领受,正所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不是得过且过之人。朝廷既然信任我,要我出任天雄军节度使,我就要尽职尽责,不负陛下重托。”

李洪义似笑非笑道:“朝廷要郭兄出任天雄军节度使,实话实说,郭兄有没有愤愤不平?”郭威待人一向诚恳,对待好朋友更是推心置腹,以诚相待,从不两面三刀,想了一阵,决计如实相告,道:“起初的确有些愤愤不平,可是后来想通了,也就释然了。”李洪义道:“愿闻其详。”

郭威道:“听说这个主意是苏相公出的,解除我的兵权,把我调往邺都,这是声东击西的法子,以此打压史太尉和杨枢相。他们双方明争暗斗,朝廷早就成了是非之地。与其留在朝廷,不如到地方上去。想通了此节,我反而心中畅快无比。”李洪义连连点头,道:“郭兄眼光独到,往往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单单这一点,许多人都望尘莫及。”郭威逊道:“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不过多经历了一些事情罢了,想的多一些罢了。”两人在书房秉烛长谈,不知时光之过。

次日清晨,郭威辞别李洪义,率领部属前往邺都。过了澶州就是河北,邺都与澶州相距不过一百多里。邺都全称是邺都大名府,它的西面就是大名鼎鼎的六朝古都邺城。邺都及天雄军的属官早已在城外十里的地方盖好了节楼,准备迎接郭威。

这日正午时分,郭威一行行至节楼附近,眼见众属官在道路左边等候,当即下马。众属官行礼道:“下官见过侍中。”郭威笑道:“劳诸位久候,辛苦了。”众属官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郭威进城,来到节度使官署前,只见六根高约三丈,手臂一般粗的旗杆一字排开,上面的六面大纛迎风招展。檐下两排健卒持枪而立,站得如同钉子一般,纹丝不动。郭威微微一笑,道:“素闻天雄军骁勇彪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言罢昂首阔步,走进官署,坐于大堂之上。迎接他的属官从新拜见,并自报了姓名及官职。郭威笑道:“郭某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河北一带的民俗风情,还请诸位多多指教。”众属官忙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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