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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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笑道:“河北边患急迫,我要去各州县看看,诸位也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罢。”众属官告退之后,郭威闭目不语,不知道在想些甚么。王峻问道:“你在想甚么?”郭威微微一笑,道:“我在想这天雄军节度使不好当。”王峻皱了皱眉,道:“你已经坐在节度使官署正堂上了,怎么忽然生出了这个感慨?”心中好生不解。郭威道:“天雄军骁勇善战不假,然则也居功自傲,桀骜不驯。唐朝时的节度使只要稍不如牙兵的意,牙兵便能任意废立主帅,其中以魏博军最甚,因此有‘长安天子,魏博牙兵’之说。虽然罗绍威在后梁太祖朱温援助之下诛杀魏博牙兵,根除了二百多年的牙兵之患。但是积重难返,天雄军依旧难以驯服。做不到令行禁止,兵不好带,仗更不好打。”

王峻道:“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奉诏赴任了。”郭威摇头道:“朝廷决意要我来,推辞不了,除非辞官。”王峻道:“幸亏你没有辞官,否则不但中了苏逢吉的圈套,而且这许多年的辛劳都付之东流了。”顿了一顿,又道:“咱们披荆斩棘,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当真来之不易。”郭威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辞官。离开了京师,眼不见为净,让苏逢吉和史弘肇、杨邠去斗罢。”王峻冷笑一声,道:“最好他们斗的两败俱伤,咱们来个渔翁得利。”郭威摇头道:“那也未必,说不定是陛下得利。”顿了一顿,又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两个人都不要闲着,兵分两路,我去各州县看看,你这位监军则要清点天雄军人数,查查有多少老弱病残,有多少空额。”

王峻知道郭威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整顿天雄军了,转头道:“道济,去把天雄军的花名册拿来,仔细清查。”‘道济’是魏仁浦的字,他当下拿花名册去了。只听得王峻续道:“只怕他一个人拿不了,你们都去帮忙。”他是监军,官职仅次于节度使,节度使不在,可以署理军中一切大小事务。李荣等属官应声答是,当下和魏仁浦一同出了大堂。

郭威见王峻支开众人,满心狐疑。王峻嘿嘿一笑,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为了你好。”郭威更是不解,道:“你说说自己的想法。”王峻坐于堂下,慢条斯理道:“你新官上任三把火,整顿天雄军,无非两条,一是裁汰老弱病残,二是不许军官吃空额。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不论朝廷的禁军还是各地藩镇的军队,都有老弱病残,也都有吃空额的事。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军官们不吃空额,拿甚么养家糊口?到手的那点少的可怜的饷钱,还不够朝廷的大官们吃一顿饭。那些老弱病残,从前也是出过力的,现在说裁汰就裁汰,似乎不近人情。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郭威起身走到堂下,来回踱步,却一言不发。只听得王峻又道:“你十几岁就投军了,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军中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郭威道:“我正是深知军中积弊,因此才要整顿。”王峻嘿嘿而笑,道:“你不许军官们吃空额,断了他们的财路,就不怕他们拿着大刀片子和你拼命?惹毛不要命的大头兵,莫说是你,便是小皇帝的宝座都敢砸得稀烂。远的不说,李守贞不就个活生生的例子吗?”郭威道:“照你这样说,我甚么都不做了?”王峻摇头晃脑道:“该做的官样文章还是少不了的,你依旧去巡视各州县,我还是清查花名册,咱们各行其事,该说的狠话还是要说。否则军士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越发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

郭威道:“你说的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王峻颔首道:“就是这么个意思。”顿了一顿,又道:“你若实在想整顿天雄军,拿几个平素最最贪赃枉法、胆大包天的军官处罚一下也就是了。天知道你能在这里呆多久,说不定明天朝廷一纸诏书,又把你调往了别处。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节度使,凡事不宜做的太绝。为了讨好朝廷,得罪了天雄军官兵,得不偿失。”眼见郭威神情凝重,犹是迟疑不决,压低声音又道:“陛下猜忌你,不是一天两天。苏逢吉又见缝插针的在陛下跟前扇阴风点鬼火,他们巴不得你在河北捅出篓子。一旦出了点事,你还不成了替罪羊?”郭威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次日郭威带领柴荣、张永德、李重进及二十名亲兵,前往各地巡视,留下王溥、魏仁浦、李荣、郭崇威等人协助王峻清查天雄军。郭威打算明察暗访,没有大肆铺张,因此轻车简从。除了节度使的仪仗之外,一概从简。

出了节度使官署,没走多远,只见一名黑衣男子快步奔来,后面十几个人举棍擎棒,呐喊叫骂,大步追赶。大道上的行人及小贩看到这般阵势,唯恐殃及无辜,躲避不迭,纷纷退到路边。郭威一行人走在大道的正中间,挡住了黑衣男子的去路。他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脱下外衣,重重扔在地上。眼中露出凶光,看着那十几人奔来。他三十三四岁年纪,身形魁梧,两只拳头攥得格格作响。纹丝不动,仿佛一座铁塔也似。

那十几人追近,也都停住脚步,为首那手持牛角尖刀的男子恶狠狠道:“姓李的,咱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你今天敢找咱们的晦气,休怪咱们不客气了。”柴荣见他们要大肆殴斗,于是下马喝止。郭威摆了摆手,道:“且看看再说。”柴荣闻得此言,退了回来。一行人远远站定,冷眼旁观。

黑衣男子眼见那群人逼近,大吼一声,一拳打中那持刀男子的鼻梁。持刀男子的鼻梁给打碎了,又酸又痛。他虽然捂着鼻子,可是还是止不住鲜血直流,染湿了胸前衣服。一人虽然举棍横扫,但是黑衣男子身手十分敏捷。不但躲过,反而一腿将那人踢翻在地。他虽然身形健壮,孔武有力,可能终究势单力薄。渐渐地顾此失彼,落了下风。

这时郭威方道:“让他们住手。”柴荣得令,做了个手势。众亲兵会意,当下奔了出去。赵匡胤冲在最前头,大声喝道:“住手。”那群人见了军卒,心中害怕,于是发一声喊,扔下棍棒,转身便逃。赵匡胤手臂疾伸,抓住那黑衣男子后领。黑衣汉子练过武艺,当下转身挥拳,欲要打倒赵匡胤。赵匡胤抓住他的拳头,出腿将他踢倒在地。黑衣男子一跃而起,正要再出手的时候,赵匡胤早已拔出了腰刀,喝道:“跪下。”与此同时,那群持械斗殴众人都被亲兵截下。

郭威骑着骏马上前,柴荣喝道:“全都跪下。”那群人不敢反抗,齐刷刷跪了一地。他们适才殴斗之时,路上的行人及小贩躲得远远。这时才松了口气,探头探脑的张望。郭威问道:“你们为甚么打架斗殴?”那黑衣男子大声道:“他们是本地的地痞混混,一向欺负良善,横行无忌。今天又向小贩们勒索钱财,我气愤不过,因此和他们动上手了。”郭威当然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问那鼻子被打碎的男子,道:“他说的是否属实?”那男子言辞闪烁,道:“他...他说假话,他是在冤枉咱们。”

郭威道:“他如何冤枉你们了,你且说个详细。”那男子支支吾吾道:“咱们...咱们小打小闹是有的,但是绝没有向人勒索过钱财。”黑衣男子怒道:“敢做就要敢当,为甚么不敢承认?”那男子眼珠一转,道:“你打碎了我的鼻子,这怎么说?”又对郭威道:“他出手凶狠,打碎了我的鼻子,请你给我做主。”鼻梁碎了,无法通气,话声听上去阴阳怪气的。

柴荣喝道:“这位是新到任的天雄军节度使、邺都留守、枢密副使,郭侍中,甚么你不你的。”那男子于是改口道:“请侍中为我做主。”郭威缓缓道:“谁是谁非,本侍中还没有审问清楚,如何替你做主?”路边的行人及小贩眼见郭威在大道上审问案情,于是大着胆子上前,纷纷指认众混混的罪行。

一人道:“他们不但混吃混喝,而且时常勒索钱财,谁敢不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还威胁咱们不许报官。咱们受了他们多年欺凌,真是敢怒不敢言,请侍中明察秋毫。”一名老叟道:“老儿在街边摆了个饼摊,他们只吃饼,从来没有给过一个铜钱。有次老儿跟他们理论,却被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地,请侍中为老儿做主。”

郭威一阵冷笑,众混混听在耳里,不觉心中发毛。郭威问道:“大家都在指认你等的罪行,还有甚么话说?”鼻梁被打碎的男子自知一旦认罪,纵然没有牢狱之灾,一顿棍棒总是少不了的,情急之下,站起身来,大声道:“他们冤枉我,侍中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柴荣厉声道:“没有叫你起来,跪下。”那人吓了一跳,老老实实跪下。

郭威道:“一个人说你等横行不法,或许是冤枉你等。可是众人都指证你等的罪行,难道都在说假话吗?”证据确凿,那人无法反驳,只得低下头去。郭威又道:“把他们押去官署,交给王峻审问。”又对众人道:“你们有甚么冤情,可以去官署陈说,一经查实,官署会依律治他们的罪。”人群当下欢声雷动,一起前往官署。

郭威望着那黑衣男子,道:“你叫甚么,哪里人氏,起来说话。”那人站起身来,道:“我叫李继勋,乃是本地元城人。”郭威点了点头,道:“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也有几分燕赵侠义风范。”李继勋道:“我看不惯他们欺软怕硬,因此才出手的。”郭威道:“你做甚么营生?”李继勋回道:“也没有甚么正经营生,到处给人帮忙跑腿,混点小钱花花。”郭威道:“看你的样子,怕有三十多岁了罢?”李继勋道:“虚岁三十四了。”

郭威点了点头,道:“看你孔武有力,似乎练过武艺?”李继勋道:“不过胡乱练过一些,实在不入侍中的法眼,叫侍中笑话了。”郭威道:“本侍中刚来天雄军赴任,想整顿军营。你血气方刚,愿不愿意投军?”李继勋大喜过望,道:“愿意,一百个愿意。听说侍中平定河中叛乱,仗打得十分漂亮。侍中威名远扬,我做梦都想见你一面,想不到今天真的美梦成真了。”郭威微微一笑,逊道:“平定河中之战,上则仰仗陛下之赫赫天威,下则是三军将士浴血奋战,本侍中也没有那么大的功劳。”

李继勋道:“侍中英勇神武,民间传的绘声绘色,一定不会是假的。”顿了一顿,又道:“我向侍中打听一下,适才打倒我的那名军士是甚么人?”郭威道:“他叫赵匡胤,是亲兵中的一名军官。”李继勋道:“我也算身手不错的了,单打独斗,十里八乡难逢对手。他一出手就制服了我,武功之高,从所未见。”郭威微微一笑,道:“他是将门之后,家学渊源,武功确是非比寻常。你投军之后,便能时常与他切磋武艺了。”

柴荣带领亲兵把众混混押往官署,正巧王峻等人拿着花名册出来。王峻见一大群闲杂人等走来,皱眉道:“出了甚么大事?”柴荣抬手一指,道:“这些人是本的地痞混混,平日里没有少作奸犯科,侍中交代,交给监军审讯。”王峻指着后面的人群道:“他们又是甚么人?”柴荣回道:“他们都是指认人犯的人们。”王峻道:“我要去军营,没有时间审理这个案子。王朴,他们就交给你了。”指着那群混混,又道:“审讯清楚之后,该打的打,该收监的收监。”王朴领命说是。

王峻带领魏仁浦、韩通等人来到军营,召集将校军士,效验正身,逐一清查。不查不知道,一查果然大有名堂。不但有二三千老弱病残,更有三四千人的空额,简直触目惊心。军官们中饱私囊,那些空额的饷钱自然流进了他们的腰包。于是夜以继日,重新造册,旧的花名册就地焚毁。

这天清晨,魏仁浦来到王峻的房间外,道:“王监军,被除名的老弱病残军士天没有亮就聚集到了官署外面,叫嚷要见侍中,讨个说法。”王峻推开房门,脸色铁青,冷冷道:“他们好大的胆子,竟然闹到官署来了。”跟随郭威一同赴任的属官们都住在官署的后院,魏仁浦就住在王峻的隔壁。

魏仁浦道:“下官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说不定背后有人蛊惑老弱病残闹事。”王峻捻着胡须,沉吟不语。过了半晌,方道:“你说那些吃空额的军官们在背后鼓动老弱病残闹事?”魏仁浦:“这只是下官的猜测,侍中不许吃空额了,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又不敢明目张胆的闹事,于是自己不出面,挑唆老弱病残闹事。”王峻冷笑一声,道:“我看就是这样,传令,军吏们拿着棍棒跟我出去,谁敢闹事,就棍棒伺候。”魏仁浦应声说是,传令去了。

过了一会,王峻带领众军吏走出官署。那些老弱病残早就串通一气,拂晓时候就陆续来到官署外聚集。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哭哭啼啼,有的抱怨叫屈。当官署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众人安静下来,霎时之间,偌大的空地上静的出奇。

众军吏手持棍棒,一字排开。王峻走上前去,神情冷峻,默默扫视一遍。众人给他冰凉的目光看得心中发憷,有的低下了脑袋。王峻冷笑一声,道:“刚才还在叽叽喳喳,沸反盈天,怎么见了本监军,就不说话了?”一名老兵大着胆子道:“监军要裁减咱们,咱们要见侍中,讨个说法。”王峻道:“侍中巡视各州县去了,侍中不在,一切大小事宜由本监军全权处置,有话就和本监军说。”

那老兵道:“咱们的年纪不算太大,还能打仗,监军不能说裁就裁了。”王峻走上前去,凝目而视,问道:“你年纪不大吗?究竟多少岁?”那老兵道:“五十还不到。”他身躯佝偻,须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看上去六十岁都不止。因为说谎,显得底气不足。王峻嘿嘿冷笑,道:“五十岁不到?我瞧你六十岁都不止。”那老兵道:“我一向长得老成,看上去是老了些,可是没有六十岁。”

王峻道:“你说还能冲锋陷阵是吗?”那老兵连连点头,道:“我还有一身力气,上战场杀敌不在话下。”王峻道:“既是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机会。”随即大声喊了一声‘韩通’。韩通答应一声,走上前来。王峻又道:“你和他过十招,不要你打中他一拳一掌,只要不被他打倒,本监军就留下你。不仅如此,你以后的饷钱翻倍。就算老的动不了啦,军营也养着你。丑话说在前头,拳脚无眼,他若打死了你,则按阵亡抚恤。”韩通的身材不高,也不强壮,看上去似乎弱不禁风的样子。那老兵想了一会,决计豁出去了,道:“比就比。”

王峻冷笑一声,道:“既然你敢比武,就签个生死状,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免得日后麻烦。”开弓没有回头箭,那老兵咬牙道:“签就签。”魏仁浦当下写下生死状,那老兵按上手印。王峻拿起生死状,道:“大伙都看到了,他自愿比武。若是被打死,没有私人恩怨,按阵亡之例抚恤。”交给众老兵传阅,众老兵私下又议论纷纷。

王峻向韩通使了使眼色,韩通会意,咬了咬牙,道:“你年纪比我大,先出招罢。”那老兵也不客气,叫喊着出拳直击。他在军营里混了一辈子,多少练过武功。虽然现在老了,力气大不如前,可是式招还是有板有眼。韩通不声不响,跳到那老兵左侧,一拳打中他的太阳穴。那老兵中击,一阵头晕眼花,脚步踉跄,眼见就要倒地。

按说比武点到即止,可是出来之前,王峻下了军令,一旦动手,不必留情。韩通伸手抓住那老兵手臂,一腿踢中他的心窝。接着大吼一声,右掌劈中那老兵的咽喉。老兵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两眼翻白,已然气绝身亡。韩通本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杀人的手段是从战场上得来的。出手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往往能一击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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