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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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兄弟义社相结拜智状元辞官归故里

韩通狠下杀手,三招打死那老兵,不过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事情,众老兵都还没有会过神来。王峻看都不看那老兵一眼,问道:“他死了没有?”韩通答道:“已经断气了。”王峻点了点头,道:“抬下去,好生安葬,事后以阵亡抚恤,一个铜钱也不能少。”军吏当下拿来一张木板,把那老兵放在木板上,然后盖上草席。

这时一名中年军士挤出人群,伏到那老兵身上,嚎啕大哭,道:“阿爹,你死的好冤”。王峻问道:“你是他的儿子?”中年军士点了点头,道:“你们杀死了我父亲,我...我...”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王峻神色阴沉,厉声道:“你想报仇雪恨吗?”拿出那张生死状,又道:“这是你父亲立下的生死状,白纸黑字,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好好生生安葬他,然后来领抚恤的钱,甚么事都没有发生。若敢闹事,休怪军法无情。”李荣抬了抬手,军吏后面的众亲兵齐刷刷拔出腰刀。刀光霍霍,杀气腾腾,那中年军士哪敢吱声,只是啜泣流泪。王峻道:“抬下去。”四名军吏当下抬起木板离去,中年军士哭天抹泪,扶着木板一起离去。

那二三千老弱病残这时才醒过神来,有的吓得呆若木鸡,有的心惊肉跳。王峻大声道:“还有谁不服老?”众老兵俱都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应声。众人见识了韩通杀人的手段,自忖不是对手。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抚恤的钱虽然不少,可是人都死了,再多钱也无福消受,傻子才会白白送死。

王峻扫视一遍,又道:“没有人出来挑战了吗?”众老兵唯恐点到自己,悉数低下头去。王峻道:“军队是要打仗的,是要冲锋陷阵的。你等老的老,病的病,残的残,如何上阵杀敌?军中不养闲人,老弱病残者一体遣散回家,这是军法,不容违抗。”话声忽然又变得柔和,续道:“你们当中有的人一辈子都在军中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不能亏待了。自愿归家者三天之后来官署领钱,残者四十贯钱,病者三十贯钱,无病无伤者二十贯钱。冥顽不灵,依旧聚众闹事者非但一个铜钱也没有,还要军法处置。”他一出手就杀人立威,震慑了众老弱病残。他们可不想白白送死,思前想后,终于答应归家。

回到官署,王峻斜着身子坐在大堂上首,众人则坐在下首。他闭着眼睛不说话,众人也都默不作声。过了半晌,李荣问道:“监军在想甚么?”王峻睁开眼睛,道:“我在想怎么对付那些吃空额的军官们。”李荣道:“那些军官们手底下都有一班人,可不比老弱病残们好对付。一个处置不当,说不定会引发哗变。我想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不如等侍中回来再说。”

韩通道:“要他们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只怕谁都不会答应。”王峻道:“是我也不会吐出到嘴的肥肉,以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以后绝不能再吃空额了。”望着王朴和魏仁浦道:“你们有甚么好办法?”王朴沉吟片刻,道:“打蛇打七寸,要逼他们乖乖就范,就要拿住他们的软处。”王峻问道:“甚么是他们的软处?”王朴道:“他们除了吃空额,难道就没有别的贪赃枉法之事?拿住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就不怕他们不服从军法了。”

王峻冷笑一声,心中已有计议,当下道:“齐物、道济,你们暗中收集军官们贪赃枉法的罪证,一个都不漏。”王朴和魏仁浦应声答是。王峻又道:“李荣、韩通、郭崇威,你们三人分头招募新兵,并加紧训练。”他们三人领命说是。

此后节度使官署里每天人进人出,格外忙碌。反而军营却风平浪静,似乎甚么都没有发生。那些吃空额的军官们以为王峻的三板斧使完了,依旧我行我素,浑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过了二十多天,李荣、韩通、郭崇威等武官这边招募了万名新兵,并加紧训练。王朴和魏仁浦这一头,也把众军官贪赃枉法的罪证收集的差不多了。王峻见万事俱备,于是召集众军官来节度使官署议事。

众军官陆续来到官署,这些赳赳武夫们有的五大三粗,有的面目狰狞。王峻还没有来,俱都肆无忌惮,打招呼的,说笑的,堂下叽叽喳喳,响成一片。这时脚步声响,两队亲兵踏步而入,站到了众军官身后。一个个手按腰刀,面无表情,站的和木桩一样挺直。众军官有的大惑不解,有的诧异惊奇。脑袋转的快的,终于明白这是进来容易出去难的鸿门宴。

这时一名军吏走进大堂,大声道:“监军到。”只到此时,众军官方才安静下来,各自正襟端坐。足音跫然,王峻走到堂上,站在案后,郭崇威和李荣站在他的两侧。其实韩通这时另有重任,他在外面埋伏了刀手,只要军官作乱,就听令冲杀进去。众军官起身行礼,齐声道:“见过监军。”王峻嘿嘿而笑,道:“诸位请坐。”他坐下之后,众军官这才坐下。王峻笑道:“来天雄军这么久,还没有和大家聊聊。今天好不容易请诸位来,齐聚一堂,尽管畅所欲言,有甚么苦水只管倒出来,本监军洗耳恭聆。”眼见堂众军官左顾右盼,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又道:“你们都不是腼腆的小娘子,怎么都害羞起来了?”

堂下一阵大笑,众军官见他满面春风,一脸祥和,举手投足之间斯文和蔼,都觉如沐春风,不觉放下了戒备之心。一名军官站起身来,粗声粗气道:“要说咱们这些带兵的军官实在是太苦了。”对着众军官道:“大家说是不是?”众军官怎能放过这个起哄的机会,当下大声说是。王峻笑眯眯道:“如何个苦法,不妨说来听听。”

那军官道:“咱们带兵打仗,当真是提着脑袋玩命,饷钱又少,当真是苦不堪言。”众军官当下七嘴八舌,大倒苦水,大堂里顿时乱哄哄的。王峻陡然一拍大案,霍然而起。众军官见他忽然变脸,着实吓了一跳,各自住嘴。王峻冷笑几声,疾言厉色道:“你们还有脸跟本监军说委屈。”随即大声道:“把罪证统统呈上来。”话声刚落,王朴和魏仁浦分别捧着一大摞案卷走来,整整齐齐放在大案上。

王峻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案卷,道:“何初三。”坐在后面的一名军官站起身来,躬身道:“下官在。”王峻瞵目而视,道:“你做没做过甚么大逆不道的事?”何初三虽然心中发虚,但是仍然梗着脖子道:“下官一向恪尽职守,严于律己,没有做过大逆不道的事,监军莫要冤枉了好人。”顿了一顿,又道:“军营里还有事等着下官处置,下官告辞了。”不等王峻准允,大步往外走去,可是却被韩通堵在了大堂口。韩通手握钢刀,面目狰狞,恶狠狠道:“监军没有叫你离开,回去。”何初三下意识的要拔腰间兵刃,可是进大堂之前,已然解除了兵器,自是摸了个空。韩通双眼瞪的铃铛也似,厉声道:“回去,不然宰了你。”

何初三只得返回大堂,神情变幻,脸色忽青忽白。王峻嗤之以鼻,嘿嘿冷笑,道:“本监军冤枉你吗?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拿着案卷念道:“乾佑元年一月二十二日,你在酒楼吃花酒,与人争风吃醋,殴伤两名客人之后逃之夭夭。国丧期间,陛下一直带孝,清心寡欲。你却在酒楼狎妓吃花酒,简直丧心病狂,不忠不孝。单单只这一条,本监军就能治你大逆不道之罪。”

何初三背上冷汗直流,自知一旦认罪必受严惩,犹是嘴硬,道:“下官冤枉,请监军明察。”王峻咬牙道:“铁案如山,还不认罪吗?本监军倒想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还是军棍硬。来人,把他拖出去,先重打二十军棍。”两名军吏当下把何初三拖出大堂,脱下他的裤子,揭开上衣。按在地上,噼里啪啦,重重打了二十军棍。每一棍都用尽全力,打在何初三背上屁股上嘭嘭作响。何初三杀猪一般嚎叫,叫声惊天动地。大堂里的众军官听在耳里,无不心惊肉跳。

刑杖过后,军吏把何初三拖进大堂。他背上屁股上被打的血肉模糊,巨疼之下,浑身发颤,额头脸颊犹是汗如雨下,不住的**。如同一堆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只剩下半条命了。众兵官虽然都桀骜不驯、铁石心肠,但是此情此景,也不禁心生怜悯。更有心虚之人大咽口水,或者暗暗担心。

王峻沉声道:“还不认罪吗?”二十军棍下来,已然把何初三打怕了,再也不敢倔强,道:“下官认罪,请监军网开一面。”王峻道:“早点认罪不就好了吗?为甚么要白白受这皮肉之苦?”何初三无言以对,低下头去。王峻摆了摆手,两名军吏拖了何初三退下。

王峻不再言语,拿起一份案卷,斜着身坐在椅上,仔细查阅案卷。众军官不知道他又要点谁的名,无不惴惴不安,提心吊胆,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大堂上鸦雀无声,众军官各怀心事,如坐针毡,当真是度日如年。难受之情,无法言表。众军官虽然不敢说话,但是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彼此眉目传意。最后一名大胡子军官硬着头皮站起身来,道:“监军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下官们不敢违抗军令。”众军官纷纷应声附和,道:“监军要咱们往东,下官们绝不敢往西”,“虽然下官们以前犯了点小错,但是念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请监军格外开恩”。求情的也有,起誓的也有,不足而一。

王峻放下案卷,道:“你们早点这么说,不就甚么事都没有了吗?”顿了一顿,又道:“军中有二三千老弱病残,本监军已经裁汰完毕了。有个老兵不服老,非要与马步军都校韩通比武,结果给打死了。本监军已经按阵亡抚恤了。”众军官连声说是,至于是甚么,就不得而知,反正说是大致错不了。王峻又慢条斯理道:“今天召集大家议事,为的是吃空额的事,想必事先你们也都猜到了。”那大胡子军官道:“下官愿意把吃空额退出来,下官一时糊涂,请监军法外开恩。”众军官纷纷说是。

王峻道:“郭侍中和本监军商量过了,以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不过从今往后,不许再吃空额。”话锋一转,又道:“话说回来,诸位都拖家带口,每月只靠这点饷钱,怕是要喝西北风。落得妻儿老小埋怨不说,自己脸上也没有光彩。人心都是肉长的,郭侍中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他体恤大伙的难处,拟定饷钱翻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虽是询问众军官‘意下如何’,却是一付命令的口气。众军官没有一个是干净的,私下里或多或少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怕老黄历给翻了出来,公之于众。

王峻先把何初三打得半死,树立了威信。然后又打又拉,其间屡次变脸,要命的狠话说出来斩钉截铁,规劝的话说出来又语重心长,时而霹雳雷霆,时而春风细雨,火候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耍猴似的把这些嚣张跋扈的军官们耍的晕头转向,摸不到头脑。最为要命的是,查实了众军官的把柄罪证。众军官虽然鲁莽颟顸,可是不傻,知道若不答允,下场比何初三只会更惨。可是点头答应,又断了财路。是钱财要紧还是性命要紧,二选其一,自是身家性命重要了。

众军官权衡利弊,纷纷断然答允。王峻心中暗笑,道:“大家既然答允了,那就一言为定。”陡然之间,脸色又变得严肃异常,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望诸位不要再三心二意了。”众军官异口同声道:“下官绝无异心。”王峻颔首称善,又道:“诸位回去之后好生练兵,郭侍中回来,就会去各军营查看。谁的兵带的好练的好,本监军做主,重重有赏。”众军官齐声说是。

王峻右手一挥,道:“诸位回去罢。”那知众军官口里答应,却不告退。王峻见他们神情古怪诡异,脸色一沉,皱眉道:“怎么,你们还有话说?”那大胡子军官嘻嘻而笑,指了指案上的案卷,道:“监军,这些东西...”王峻会过神来,笑道:“郭侍中和本监军商量过了,只要诸位忠心耿耿,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至于这些东西,一把火烧了,就当甚么事也没有。”吩咐魏仁浦和王朴,要他们把案卷拿出官署,焚为灰烬。众军官看着每份案卷都烧成灰烬,这才放下心来。

众军官初看到王峻时,见他眉清目秀,宛如一介弱不禁风的书生,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殊不知王峻工于心计,胸藏沟壑之城,腹怀山川之府,在座的众军官,加起来也难以匹敌。他略施小计,恫之以吓,晓之以情,打捏揉拿,把众军官收拾的服服帖帖。众军官出了官署,方才陆续回过神来,无不心生‘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之感慨,再也不敢小瞧王峻了。

过了数日,郭威回到官署,当即召集众人,升堂议事。王峻道:“你出去巡视的这些时日,我裁汰了军中的老弱病残,另外还招募了一万新兵,眼下正在加紧练兵。”郭威大喜,笑道:“我不过出去巡视一个多月,秀峰兄就干成了这两件大事,辛苦你了,也辛苦诸位了。”王峻微微一笑,道:“咱们十几年的交情,不分彼此。现如今同在一条船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当仁不让,我都一一操办了。”

郭威道:“招募新兵容易,有钱就行。裁汰老弱病残也不是很难,难就难在不许军官们吃空额。”王峻道:“这件事我也办的妥妥当当了。”郭威又惊又喜,问道:“秀峰兄是怎么做的?”王峻道:“我先要文伯和道济暗中收集军官们私下里贪赃枉法的罪证,然后传令议事,先把一个军官打得半死,你当然知道这叫甚么?”郭威颔首道:“这叫下马威。”

王峻连连点头,又道:“这些军官们没有一个是干净的,生怕揭了他们的老底,当然唯唯诺诺,不敢说一个不字。”郭威大声赞道:“这件事秀峰兄办的漂亮之极。”有感而发,赞不绝口。他走到堂下,来回踱步,续道:“长久以来,兵强逐将兵悍欺帅,天雄军更是彪悍勇猛,素有狼虎北军之称。我虽然出外巡视,可是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军官们吃空额,大发横财。若是不理不睬,哪有多余的钱招募新兵?如果逼的急了,又怕他们聚众哗变。一想到这些,我就头疼不已。想不到秀峰兄摆个鸿门宴,就把他们治的俯首帖耳,当真高明之极。”

王峻自己也志得意满,翘着二郎腿,轻轻抖动,道:“对付这些骄兵悍将,不来点狠的,怎么能制服他们?”郭威颔首道:“秀峰兄所言极是,常言道:义不行贾,慈不掌兵。要整饬军纪,就是不能心慈手软。”顿了一顿,又道:“论说处置大事,我有些地方毕竟不如秀峰兄。”王峻笑道:“咱们这对难兄难弟,半斤八两罢了。”

郭威道:“秀峰兄干成了这三件大事,我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今晚也能睡个踏实觉了。”王峻嘿嘿冷笑,道:“军官们眼见有把柄罪证捏在我的手里,央求我付之一炬,殊不知我留了一手,早已暗中誊录了一份。”郭威问道:“为甚么还要保留一份?”王峻似笑非笑,神色显得十分诡异,道:“我自有用处,日后再见分晓。”郭威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想:“他这般心口不一,毕竟心机太深,心术不纯。”这个念头稍纵即逝,在心中没有留下痕迹,又道:“拿地图来。”柴荣当下打开地图,铺在案上。郭威道:“大家过来看看。”众人走上前去,站在大案周围。

郭威道:“此番巡视,各州县武备松弛,不但兵力不足,兵器也不足,弓箭朽烂,刀剑钝坏,比比皆是。再加上恐惧辽军,情势不容乐观。辽军不侵袭则已,一旦打进来,势必不战而溃。越往北走,人烟越是稀少。更有甚者,村落里鸡犬不鸣,成了废墟。边境荒无人烟,军心涣散,辽军更是如入无人之境。”王峻问道:“你有甚么谋划?”郭威道:“我早就想过了,把天雄军化整为零。裁汰了老弱病残,又招募了一万新兵,天雄军眼下共有多少兵马?”魏仁浦回道:“共有三万八千六百名军士,战马二千七百二十匹。”

郭威笑道:“道济,你能对答如流,下面一定十分用心。”魏仁浦道:“下官职责所在,怎敢不尽心尽责。”郭威目光赞许,点了点头,又道:“辽军所以能长驱直入,来去如风,靠的就是骑兵。咱们步军居多,战马太少了,要想办法购买良驹。”王峻道:“裁汰老弱病残,花了些钱,招募新兵又花了不少钱,如今府库里的钱也所剩无几了。购买良驹的事,能不能推迟一步再说?”

郭威叹息一声,笑道:“这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平定河中的时候,靠的是朝廷供给,一应辎重粮草,源源不绝,万事不用操心。现在做了节度使,就不一样了。”王峻道:“府库里没有钱,那就加征赋税。”郭威摇头道:“加征赋税是竭泽而渔的做法,一网下去,把鱼都打干净了。等到再撒网的时候,甚么都没有了。河北百姓原本就苦,加征赋税只会招致民怨民愤,此举断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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