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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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峻道:“不加征赋税,那就等着坐吃山空罢。”他见郭威不采纳自己的主意,言语之间竟然有些怨气。商议公事,难免意见相左。郭威浑然没有放在心上,笑道:“除了加征赋税,说不定还有办法生财。”王峻心中大奇,道:“还有甚么办法?”郭威道:“我巡视各地的时候,暗中观察,不少人暗中与辽人做买卖。少则一筐一筐交换物品,多则整车整车交换。”这句话点醒了众人,王峻恍然大悟,一拍大案,道:“对极,咱们就和辽人做买卖,用物品换良驹,双方各取所需,都不吃亏。”

郭威道:“做归做,可是不能大张旗鼓,免得给人抓住了把柄,诬告咱们通敌。秀峰兄,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王峻早已跃跃欲试了,自是欣然应允。郭威道:“好了,现在言归正传,议议屯兵的事。”指着地图,又道:“我想在靠近边界的地方修筑营寨,驻守军马,扼守关隘。配以步兵骑兵弓箭手,少则三五百人,多则千人。各营寨之间遥遥相望,互为犄角。战时分进合击,驱逐辽军。平时操练兵马,耕种庄稼。”王峻皱眉道:“这般部署虽然天衣无缝,就怕激怒了辽军。”郭威正色道:“朝廷命我节制河北军马,为的就是抵御辽军。我若尸位素餐,无所事事,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河北一方百姓。”这句话说的大义凛然,铿锵有力,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众人商议既定,于是分头行事。王峻装扮成商人,与辽人大做买卖,李荣和韩通则负责修筑营寨。

李继勋投军之后,因为膀大腰圆,力大体壮,还有几手武功,兼且头脑灵活,人缘又好,很快就升为了小军官。他那日给赵匡胤一举撂倒在地,始终耿耿于怀,心想要不是事先和混混们大战一场,耗尽了气力,不然怎会落败?一直都在寻找机会,要和赵匡胤再公公平平比试一场,早就托人传话了。只是赵匡胤一直护卫郭威在外巡视,因此始终没能如愿。

赵匡胤刚刚回到官署不久,石守信和王审琦就找到了他。王审琦二十五六岁年纪,长的高高瘦瘦,和石守信十分要好。久而久之,和赵匡胤也成了好朋友。石守信问道:“你认识一个叫李继勋的人吗?”赵匡胤摇头道:“不认识,没有听说过。”王审琦道:“当日郭侍中出巡,元朗兄弟随行护卫,出了官署没有多远,一群地痞混混追打李继勋,那个被打之人就是李继勋。”

赵匡胤早已忘记了当日之事,他们这么一说,方才想起,道:“我想起来了,他怎么样了,那群混混还再为难他吗?”石守信道:“李继勋从军了,做了小军官。那群混混给掌书记王朴定了罪,重重责打了一顿,他们再也不敢找李继勋的麻烦了。”王审琦道:“倒是李继勋本人对当日之事耿耿于怀,早就托人传话,要和你比试武功。”赵匡胤眉头一皱,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李继勋竟然还没有释怀?”

石守信问道:“比不比?”赵匡胤沉吟片刻,道:“要是以武会友,切磋武艺,倒也无妨。”王审琦道:“听说李继勋就是这个意思,你跟着郭侍中出去了一个多月,他寻不着你,因此才托人带话。”石守信道:“他是大名府本地人,咱们若不应战,倒叫他小觑了咱们这些外乡人。”王审琦心中也是这般想法,道:“比就比,你武功了得,还怕输给他吗?”赵匡胤笑了一笑,道:“既然你们都觉得可以比武,就这么定了。”王审琦道:“好罢,我替你约定时间地点。”赵匡胤颔首说好。

这日赵匡胤、石守信、王审琦、王政忠、杨光义、韩重赟一行六人来到城外。李继勋等人早已在树林外等候多时,他们事先约定,只比拳脚功夫,不比兵刃,因此都赤手空拳。双方见面,李继勋拱手道:“赵兄弟,咱们又见面了。”赵匡胤抱着以武会友的想法而来,还了一礼,笑道:“李兄别来无恙,这几位都是我的好兄弟,大家打个招呼,彼此多多亲近。”石守信等人当下自报了名号。对面诸人也自报了姓名,他们分别是刘庆义、刘守忠、刘光义、张琼。

刘光义对着杨光义笑道:“我叫刘光义,你叫杨光义,看来颇有些缘分。”杨光义道:“咱们都在军中任职,又都叫光义,看来确是缘分不浅。”张琼是个脾气暴躁的急性子,早就等的不耐烦了,道:“先比武,套近乎的话等会再说。”李继勋笑道:“他就是这么个牛急脾气,赵兄弟莫要见怪。”赵匡胤道:“张琼兄弟是性情中人,很对我的脾性。”张琼却瞪了一眼,道:“闲话少说,快点动手罢。”

李继勋笑道:“今天邀请赵兄弟出来,乃是为了以武会友,大家点到即止才不至于伤了和气。”赵匡胤性情豪爽,当下道:“李兄请。”大叫声中,李继勋挥拳而上,和赵匡胤打成一团。因为是以武会友,切磋武艺,赵匡胤出招未尽全力。但是李继勋好胜心切,出手就不留余地,全力以赴。他四肢健壮,如同牯牛熊罴,膂力过人。每招之出,力贯臂膀,拳势沉浑刚猛。但是高手过招,比的是招式精妙,而非力气。

十数招之过,赵匡胤看出了李继勋力大无穷而已,招式却是平平无奇。他因势制宜,不与他比拼力气,而是以灵动小巧的武功见招拆招。李继勋越打越觉得力不从心,仿佛给一张蜘蛛网缠住,空有一身力气,却施展不开。他越斗越急,竟然渐渐乱了章法。赵匡胤寻隙捣瑕,一拳打中他的胸膛。这一拳只使了五成力道,连李继勋的皮肉都没有伤到。击中李继勋之后,借力跃后,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反观李继勋却是气喘如牛,额头上的青筋高高鼓起,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两人的武功高下立判,其实不必再比了。

李继勋自负天生神力,不甘心就这么输了。虎吼一声,扑了出去,又与赵匡胤斗了起来。张琼愤愤不平,哇哇大叫,上前助战,成了两打一的局面。王审琦怒道:“你们以二打一,好不要脸。”撸袖攥拳,也要上前助战。石守信伸手拦住,笑道:“元朗虽然以一敌二,但是绝不会输。”王审琦与赵匡胤交手不止一次,知道他的武功高到了甚么地步,于是点了点头。

赵匡胤抖擞精神,使出自创的‘长拳’,立时拳声呼呼,掌影重重。斗到分际,踢翻张琼之后,出拳打退李继勋。张琼跃起之后,还要死缠烂打。李继勋一把拽住他,道:“咱们输了,不必再比试了。”张琼这才拍去身上的泥土灰尘。李继勋哈哈而笑,道:“咱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心悦诚服了。”赵匡胤笑道:“承让了。”

李继勋又道:“我一身蛮力,在元城也算是个人物。原以为仗着一身力气足以横行天下,哪知道竟然是井底之蛙。兄弟手段高明,我服输了。”赵匡胤胸襟坦荡,光风霁月,道:“胜负乃兵家常事,大家切磋武艺,图的就是畅快淋漓。”李继勋出了一身臭汗,只觉四肢百骸无不舒坦,笑道:“可惜这里没有酒,不然一边吃酒一边切磋武艺,方乃一大快事。”

张琼道:“我去买些酒来。”李继勋心中大喜,从怀中掏出十数个铜钱,交给张琼。赵匡胤道:“怎能叫李兄一个人出钱,算我一份。”众人当下各尽所能,纷纷掏出铜钱交给张琼。众人皆是小军官,饷钱原本就少,又要养家糊口,剩余的零花钱也不多。纵然如此,毕竟人多,竟然凑了一百多个铜钱。李继勋道:“买两大坛酒,多的钱尽数买肉。”张琼答应一声,快步而去。众人当天从正午喝酒吃肉一直到黄昏,其间称兄道弟,猜拳行令,好不投机。

到得黄昏时分,酒也喝完肉也吃尽了。李继勋抹了抹嘴唇,笑道:“酒足肉饱,天也快黑了,咱们也该回去了。”赵匡胤道:“今天又认识了几位兄弟,好生痛快。能够相识,就是缘分,日后还要时常亲近。”李继勋连声说是,道:“过几天咱们再聚会喝酒。”

从此之后,十人时常聚会。只是每个人的饷钱都不多,这般大吃大喝,大享口腹之福,虽然痛快,可是花钱流水也似,自是捉襟见肘。于是集思广益,想了个办法。买了酒之后,去山上射猎,炖煮烤灸猎物下酒。众人都箭法娴熟,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这天十人和往常一样,打了诸多猎物,在山脚下支起一口大锅。将猎物宰杀洗净,一锅炖煮。十人围在锅边,一边喝酒一边吃肉。吃到中途,李继勋忽发奇想,道:“咱们年纪差不多,义气相投,何不义结金兰,结拜成异姓兄弟。”赵匡胤连声说好,道:“当年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患难与共,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咱们十兄弟结义,必也能成为美谈。”李继勋颔首道:“古有桃园三结义,咱们又叫甚么?”王审琦道:“咱们有兄弟十人,不如就叫义社十兄弟。”

众人闻言大喜,李继勋大声道:“义社十兄弟,这名字够响亮,就这么定了。”李继勋三十三四岁,年纪最长。杨光义整整三十岁,排行第二。十人按年纪长幼,从右自左,一字排开。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李继勋昂首对天,大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李继勋...”众人自报了姓名,又齐声道:“今日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天地为证,若违此誓,人神共弃。”结拜之后,十人便以兄弟相称。从此以后,‘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义社十兄弟’的佳话广为流传。

这天郭威和众属官在大堂里议事,除了王峻,魏仁浦、韩通等人皆坐于堂下。王峻乔装打扮,扮成商人,在汉辽边界大做买卖。其间免不了假公济私,大捞油水。便是跟随他一同经商的陈同、颜衎等小文官也上下其手,获利颇丰。虽然买卖做的蒸蒸日上,如鱼得水。王峻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除了换取良驹之外,还伺机刺探辽军动向。每日与郭威密函往来,送信的军士不绝于途。

王溥道:“禀告侍中,下官近日耳闻到外间流传着一句话,说是‘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义社十兄弟’,桃园三结义大家都知道,指的是刘备、关羽、张飞桃园结义的故事。义社十兄弟说的则是天雄军里十名军官结拜的事。”郭威随口问道:“是哪十名军官?”王溥回道:“他们分别是李继勋、杨光义、王审琦、赵匡胤、石守信、刘光义、韩重赟、刘庆义、刘守忠、王政忠。本来大家都在天雄军任职,情投意合,义结金兰,此乃人之常情,没有可以非议的地方。就怕他们心怀叵测,表面上结拜,暗中勾结私通,欲行不轨之事。”

郭威是过来人,也曾经年轻过,心中不以为然,微微一笑,道:“一群年轻人惺惺相惜,结拜成异姓兄弟,本是常事。放眼天下,这样的事比比皆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曾与人结拜,掌书记用不着大惊小怪。”王溥正色道:“历来兵强欺将,将强凌君。兵将勾结,此乃祸乱之根源。前车之鉴,侍中不可掉以轻心。”郭威幡然醒悟,道:“荣儿,你暗中查查他们十人,看看是否图谋不轨。”柴荣领命说是。

说话之间,一名小吏走到堂外,道:“掌书记,外面有个叫王朴的人,说是你的故友,想见一见你。”王溥颔首道:“我知道了。”转头对郭威道:“侍中知道王朴其人吗?”郭威笑道:“你是乾佑元年的状元,他是二年的状元。”王溥道:“下官去去就来。”郭威点了点头。

王溥走出官署,只见王朴站在靠近大纛的空地上,身畔放着两个包袱,似乎是出远门的样子。王溥走上前去,笑道:“甚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王朴微微一笑,道:“我辞官了。”王溥以为他说错了或者自己听错了,道:“你说甚么?再说一遍。”王朴正色道:“我辞官了。”王溥这次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王朴没有说错,自己更没有听错。他知道必有原因,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说话。”

两人一人拿一个包袱,绕着官署院墙而行,从后门进了后院。进了厢房,王朴放下包袱之后,四下打量,这是里外两间房。里面的房间里一座衣柜,一张床榻,自是卧房了。外面这间房正当中一张书桌,东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几张四四方方的木凳。陈设虽然简陋,但是一应俱全,甚么都不缺。

王朴问道:“你就住在这里?”王溥颔首道:“是啊,不但是节度使的属官们都住在这后院,便是郭侍中也与咱们住在一起,不过他的房间要大一些。”王朴道:“郭侍中是开府建牙,起居八座的节度使,居然这么俭朴?”王溥笑道:“请坐。”两人面对面坐下,王溥又道:“郭侍中是吃过苦的人,不在乎住小房子还是大府邸。咱们也劝过他,要他住在府邸,可是他说大名府也不是富庶的地方,能节俭一点是一点。住在府邸里,军吏又要做饭又要服侍,少不了花钱的地方。官署后院里房舍多,空着也是空着。住在后院,还能就近处置公事。因此一直住在这后院,府邸也一直空着。”王朴点了点头。

王溥问道:“说说你的事,好端端为甚么要辞官?”王朴摇头道:“甚么叫好端端的?当日你去客栈找我,得知我搬去杨枢相家里,心中定然在嘀咕,我趋炎附势,依附权贵,给自己找了一座靠山。”王溥确是这么想过,今天给他问起,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拿起书桌上诗文,微微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嘛。”这句话云里雾里,答非所问。王朴也不深究,嗟叹一声道:“其实我也是身不由己,有苦说不出。虽然高中了状元,头带簪花,骑马游街,旁人看来风光无限。可是在当朝权贵眼里,我又算甚么?他们的一根手指头都比我的腰粗。杨枢相向我示好,我也是身不由己。”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拂袖而起。

王溥问道:“杨枢相没有重用你?”王朴沉吟片刻,道:“他笼络我,大约是为了装点门脸。我几次三番规劝他任用文士,重新修订礼法典章,倡兴文教。他却说礼乐文教都是虚的,治理国家,靠的是长枪大剑,只要府库充实,就能高枕无忧了。”王溥问道:“你不受重用,因此愤而辞官了?”

王朴摇头道:“非也,非也。”顿了一顿,又慨然道:“当今天子昏聩无能,文臣沽名钓誉,武将飞扬跋扈。军臣不睦,奸佞横行,此乃乱世之征兆。”话声虽然不高,但是王溥听来,却如平地惊雷,震聋发聩。怔了一怔,方道:“方今天下虽然不太安宁,可是绝不是你说的乱世之前兆,你之所言未免太过武断了罢?”王朴冷笑不止,王溥见他举止放浪,情状似狂如颠,不觉大皱眉头。

只听得王朴又道:“你也是读过史书的人,岂不闻‘以史为镜’这句话?远的不说,就说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唐朝,外有藩镇割据,内有宦官擅权。安史之乱之后,藩镇拥兵自重,朝廷无法节制。几经折腾,大唐朝终于烟消云散。我敢断言,天下不久就要大乱。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了避免受到无妄之灾,我决意辞官。见过你之后,就回去东平老家,专心著书。”瞥眼看到书桌上的诗文,问道:“这是你写的诗文吗?”王溥点了点头,笑道:“是我新写的诗,请文伯兄指正。”

王朴笑道:“你学识渊博,通贯古今,写的诗必是上品。”一边说一边拿起诗文,凝目端详,诗的题目是《咏牡丹》。王朴念道:“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堪笑牡丹如斗大,不成一事又空枝。”念完之后,惊叹道:“好诗,好诗!”王溥问道:“好在何处?”笑吟吟的望着王朴,看他如何解释。

王朴道:“诗中看似描述枣花、桑叶、牡丹这三样东西,实则是以物喻人。牡丹是甚么?”王溥笑道:“是甚么?”王朴又道:“牡丹娇艳欲滴,供人观赏,素有国色天香之称。不过花开花谢,只留下一片狼藉。诗中的牡丹暗喻朝廷里的皇亲勋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是一无是处。而枣花和桑叶相比牡丹,简陋朴实,简直不堪入目。可是就是这朴实无华的东西却大有裨益,枣花结果成实,就是枣子,用以充饥裹腹。桑叶喂蚕,桑蚕吐丝,织以绸缎,可以制衣御寒。满腹经纶、才高千仞、立志济世安邦的寒士岂不正是朴实无华的枣花、桑叶?”目注王溥,又大声道:“你我正是诗中的枣花桑叶。”王溥击节叫好,站起身来,道:“知音,文伯兄,只有你才能读懂我的诗,真真是我的知音。”霎时之间,顿生惺惺相惜之慨。也正是这一瞬间,把王朴当成了知己。王朴也是如此,笑道:“正因如此,我才特意绕道来看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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