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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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刺杀侍中释人犯求官职国舅受训斥

正在这时,只听得外面有人道:“两位状元郎在里面聊些甚么?”王溥听出是郭威的声音,连走带跑出了厢房。走的急了,踢到了门槛,脚下一个踉跄。郭威离的不远,正好伸手扶住,笑道:“齐物小心脚下。”王溥讪讪一笑,道:“下官失礼了。”郭威笑道:“无妨,无妨。”王溥道:“侍中请进。”大家都住在后院里,时常彼此串门,熟门熟路。郭威抬腿进了厢房,王溥道:“文伯兄,这位便是郭侍中。”又对郭威道:“他便是状元王朴。”

王朴起身行礼,道:“见过郭侍中。”郭威笑道:“状元郎不必多礼,坐下说话。”三人坐下,郭威凝目而视,仔细打量王朴。王朴正大光明,正襟端坐,眼光丝毫不躲躲闪闪,也同样谛视着郭威。郭威啧啧称奇,道:“状元郎果然气宇轩昂,不同凡响。”王朴欠了欠身,道:“侍中过奖,晚生愧不敢当。”郭威心思缜密,听出了他的自称,问道:“状元郎如何自称晚生?”王朴据实回道:“晚生先做了秘书郎,不过已经辞官了,如今一介白身。”郭威闻得此言,和王溥一样大觉匪夷所思,问道:“为甚么要辞官?”

王朴与郭威初次见面,是否能实话实说,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王溥道:“文伯兄觉得朝廷里君臣不睦,乃是大乱之先兆,为了避祸,因此决意辞官,回归故里。”朝廷里的事,郭威比他们都清楚。刘承祐昏庸无能,史弘肇和杨邠朋比为奸,苏逢吉德不配位。宵小横行,乌烟瘴气,乱得如同一锅热粥。他不止一次庆幸能独善其身,远离朝廷。转念一想,王朴的眼光比之自己更加犀利,看得更加深远透彻,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念及于此,惜才之心,油然而生,笑道:“我出镇邺都,求贤若渴,状元郎能否留下来辅佐于我?”

王朴原本想好,辞官之后回到家乡著书立说。郭威盛情想邀,大出意料之外。王溥道:“郭侍中来到邺都之后,裁汰老弱病残,修筑营寨,天雄军士气大振,气象为之一新。如今用人之际,你还犹豫甚么?”王朴心想:“正所谓学以致用,我读书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济世安邦,大展抱负才能。”念及于此,当下起身道:“晚生愿意。”郭威微微一笑,道:“你们都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状元,原该在朝廷里为官。可是现在却在天雄军做个属官,真是屈才了。”王朴正色道:“下官不是好高骛远之人,但求有地方能够施展才学,何必拘囿朝廷节镇?”王溥笑道:“能在侍中麾下做事,就是缘分。”郭威哈哈一笑,道:“安心就好。”

柴荣不动声色,一直暗地里查探赵匡胤等义社十兄弟的一举一动。他们时常聚会,只是喝酒吃肉,比武闲谈,没有抓住密谋叛乱的证据。这天柴荣又得知十兄弟在城外聚会,于是只身前往。远远看到十兄弟一边烤肉一边喝酒,大声道:“你们吃肉喝酒,好不逍遥快活,怎么不叫上我?”他陡然出现,大出十兄弟意料之外。十人连忙站起行礼,道:“见过衙内。”柴荣摆手道:“这里不是军营,也不官署,不必拘礼。”言罢坐到火堆旁边,撕下一块野猪肉,细嚼慢咽起来。但见十人肃然挺立,格外拘束,笑道:“坐下来一同吃肉喝酒。”

十人可不敢和他同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付不知所措的样子。柴荣心下好生不解,问道:“怎么,都吃饱喝足了吗?”赵匡胤道:“下官们不敢与衙内同坐。”柴荣恍然大悟,微微一笑,道:“我说过了,这里不是军营,也不是官署,大家不要拘礼。”十人不再推辞,又围着火堆坐下。坐是坐下来了,可是一个个魂不守舍,既不吃肉也不喝酒。柴荣治军严厉,素来不苟言笑。赵匡胤是他的部属,深有体会,因此如坐针毡,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柴荣道:“大家不要光坐着,吃肉喝酒,这野猪的味道不错,不吃干净,岂不是暴殄天物?”十人都是大大咧咧的赳赳武夫,适才还吆五喝六,无拘无束,大口吃肉喝酒。这时话也不说,酒也不喝了,只是小口吃肉。一瞬之间,仿佛变了人也似,比之未出阁的小娘子还要斯文端庄。大家愁眉苦脸,吃着鲜美无比的夜猪肉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柴荣心中暗笑,问道:“你们时常这般聚会?”赵匡胤讪讪一笑,道:“下官们都喜欢吃肉,可是又没有多少钱,下了值之后就射杀猎物,打打牙祭。咱们虽然吃肉喝酒,可是从来没有耽误公事。”柴荣正色道:“你们记着公事就好,并不禁止下值之后聚会,不过要记住,不要喝的烂醉如泥。”十人连声说是,柴荣拍了拍手,道:“我吃饱了,也该走了。”言罢站起身来。十人目送他走远,如蒙大赦,终于松了口气。刘政忠一身是汗,出了口大气,抹了抹额头的汗水。

李继勋道:“柴衙内走了,咱们接着吃肉喝酒。”众人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大呼小叫,兴高采烈,狼吞虎咽,猪肉与酒水共咽,唾沫和油脂齐飞。李继勋笑道:“刘政忠,刚才是不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刘政忠脸上一窘,道:“我是给热得,却不是吓得。”李继勋哈哈大笑,道:“瞧你那付熊样,一个柴衙内就把你吓得冷汗直冒,好生没有出息。”众人当下七嘴八舌的起哄,刘政忠给数落的脸上挂不住了,大声道:“你们有出息,还不是一样的手足无措。”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随即破口大笑。

石守信吃了一口肉,随口道:“柴衙内怎么知道咱们在此地聚会,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刘庆义不以为然,道:“或许他正巧路过,机缘巧合遇上了。”赵匡胤心思缜密深邃,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沉思良久,道:“咱们以后不能这般隔三差五的聚会了。”众人大惑不解,韩重赟问道:“为甚么不能再聚会了?”赵匡胤道:“我想柴衙内不会无缘无故遇上咱们,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或许咱们早就给人盯上了。”

李继勋问道:“咱们又没有胡作非为,为甚么要盯咱们?”刘光义感同身受,道:“是啊咱们只不过聚会说话,又没有闹事,为甚么要盯住咱们?”赵匡胤摇头道:“我不知道。”心中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转过,又道:“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义社十兄弟。这句话不胫而走,在邺都传得妇孺皆知。又加上平日咱们我行我素,太过张扬,只怕早已传到郭侍中耳朵里去了,不然柴衙内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我想柴衙内不是为了和咱们吃肉喝酒这么简单,一定大有深意。”众人闻得此言,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一个个垂头丧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石守信道:“元朗所言不无道理,适才柴衙内看上去笑容可掬,说不定是在敲打咱们,暗示咱们见好就收,看来咱们以后要收敛一点了。”赵匡胤叹道:“柴衙内极其精明强干,治军严谨,赏罚分明,眼里容不下沙子。幸亏咱们平素规规矩矩,要是暗中有所图谋不轨,只怕早就给军法从事了。”众人已然没有了心情,于是草草收场离去。

这天郭威在军营里走动巡视,所到之处,嘘寒问暖,勉励军士建功立业,报效国家。这只是寻常走动,身边只有张永德、柴荣、李重进,以及赵匡胤等四名亲兵。正行之间,一名军卒压低皮笠,悄无声息,快步而来。及至近处,陡然拔出腰刀,劈向郭威,口中还大叫道:“郭威,我要杀了你。”这一举动突如其来,当真猝不及防。可是赵匡胤耳聪目明,看得真切,不假思索,出腿将那军卒踢倒在地,随即拔出腰刀,挡在郭威前面。众人也都拔出兵刃,将那军卒团团围住。

李重进性情暴躁,郭威遇袭,更是怒火中烧,不假思索,提剑刺出。郭威道:“留下活口。”毕竟还是晚了,长剑已然把那军卒刺了个对穿。李重进仍不解气,连刺数剑。最后大吼一声,一腿将那军卒踢出一丈开外。那军卒一动不动,已然身亡了。郭威皱眉道:“重进,你太莽撞了,为甚么不留下活口?”李重进面目狰狞,咬牙道:“胆敢刺杀侍中,我把他剁成肉酱。”

陡生变故,军营里顿时鼓噪起来。众军士连走带跑,叫嚷着来到郭威面前。韩通道:“侍中,发生了甚么事?”郭威见人群叫嚣呼喊,甚嚣尘上,唯恐借机闹事,从而引发兵变,于是神情自若道:“没有甚么大事,一个士兵想刺杀我,不过被就地正法了。”韩通瞪大眼珠,怒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究竟还有没有同谋?”持剑指着众兵,大声质问。

郭威道:“这件事没有同谋,你放下剑。”韩通虽然不再用剑指着众人,还是放心不下,紧紧握在手里,并不入鞘。郭威道:“现在没有事了,大家不要担心,回去操练罢。”众兵离去之后,郭威沉声道:“重进,你太鲁莽了。”李重进是郭威的亲外甥,自来眼高于顶,除了郭威,谁都不放在眼里,也只有他敢顶嘴郭威。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硬声硬气道:“他要刺杀侍中,我当然要先杀他。”郭威道:“他是甚么人?还有没有同谋?这些都没有查的水落石出,你怎么能贸然出手?”李重进虽然错了,可是却犹是倔强,自以为是,不肯认错。

韩通查验一番,道:“侍中,下官认得此人。”郭威问道:“他究竟是甚么人?”韩通道:“当日王监军裁汰老弱病残的时候,我打死了一个老兵,此人正是那老兵的儿子。他行刺侍中,一定是为了替父报仇。”郭威险被刺杀,虽然震惊,可是却不愤怒。他历经无数大风大浪,今日之事有惊无险,算不上大事。知道越是紧要的时候,越要冷静,越要镇定如恒。那中年军士已经死了,事情也水落石出了,接下来就是善后了。沉吟片刻,道:“查查他有没有家人,如果有家人,带他们来官署,我有话要问。”韩通答应一声,又道:“这个人如何处置,请侍中示下。”郭威道:“把他埋了。”韩通当下叫来四名兵士,将那中年军士拖到乱岗埋了。

郭威回到官署,坐在大堂上首,闭目沉思。虽然中年军士已被就地正法,可是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此人胆敢在军营明目张胆行刺,背后有没有人推波助澜?如果有人别有用心,要不要追究下去,连根拔起?又想自己一来就清查天雄军,裁汰老弱病残,不许军官吃空额。雷厉风行,大刀阔斧,断了许多人的财路。这些人不会心悦诚服,是不是怀恨在心,背地里戳自己的脊梁骨?自己虽然是节度使,可是这个位置坐的并不稳固。正自思索之间,韩通走进大堂,立于堂下,道:“侍中,人犯带来了。”

郭威睁开眼睛,道:“带进来。”韩通转过头去,用力一挥手,大声道:“带进来。”几名军吏押了一名老妇、一名中年妇人和一名十岁女童进来。那老妇是中年军士的母亲,中年妇人是他的妻子,女童是他们的女儿。三人身带枷锁,一路走进来,叮当作响。韩通厉声喝道:“跪下。”女童几时见过这般场面,受了惊吓,跪在地上大哭不止。中年妇人虽然想把孩子抱进怀里,可是都带了枷锁,无法搂之于怀。

韩通最见不得啼蹄哭哭,顿时脾气发作,拔出长剑,喝道:“再哭哭啼啼,老子宰了你。”女童吓得哭声更响了,直往母亲怀里钻。中年妇人央求道:“她还是个孩子,要杀就杀我罢。”说到最后,也更咽起来。她这一哭,婆婆也跟着哭了起来。大堂下顿时一片哭啼之声,韩通头都大了,恨不得一剑一个,统统杀了,让他们一家老小团圆。

郭威道:“她还是个孩子,你举着长剑,凶神恶煞一般,莫要惊吓了她,把长剑收起来。”韩通没有照镜子,自是不知道自己的面目有多么狰狞,心想:“我一脸杀气,只怕凶神恶煞见了我,也要退避三舍。”应声收了长剑。郭威又道:“要你把人带来,不是要你把人锁来,去了她们的枷锁。”韩通心想:“我把人犯押来了,虽然上了枷锁,大致不错。”当下吩咐军吏去了三人的枷锁。

郭威道:“你们都退下,我有话问她们。”众人唱诺,退出大堂。韩通放心不下,躲在大堂口,手握剑柄,不时探头探脑向里面张望,只要三名人犯稍有异动,便即仗剑刺杀。其实三人犯老的老小的小,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进到森严肃穆的大堂,早就战战兢兢,吓得半死了。一个脚步都挪不动,哪敢当堂行凶。韩通这般如临大敌,固然小题大做,终究是忠心耿耿的举动。

郭威见女童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道:“你们不要害怕,起来说话。”三人早就吓软了,竟然站不起来。郭威又道:“今天的事,你们知道了?”老妇道:“节度使要杀就杀我罢,跟我家媳妇没有干系,孩子更是无辜的。”说着一边痛苦,一边磕头。额头碰在地板上,砰砰作响。

郭威道:“我不杀你们,只想问你们几句话。”顿了一顿,又道:“你儿子在军营里行刺我,已然就地正法了。”婆媳二人心中一阵锥心刺痛,中年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这个傻子,叫他不要做傻事,就是一根筋,听不进去。现在好了,留下咱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郭威问道:“你们事先早就知道他要刺杀我了?”婆媳二人不敢回答,垂首不语。

韩通在堂外怒吼道:“快说,不然谁也别想活着出去。”婆媳二人吓了一跳,不敢有所隐瞒。老妇道:“老头儿死了之后,我儿一直魂不守舍。时常有军官来我家,嘀嘀咕咕。”郭威问道:“他们都说了些甚么?”老妇道:“他们...他们说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撺掇我儿为父报仇。我儿不知怎么就遭了魔怔,竟然听进去了。”郭威问道:“有多少军官去过你家?”老妇道:“有时二三个,有时四五个,到底有多少人,我也记不清了。”

郭威心中猜测,这件事绝不简单。要不是有人蛊惑挑唆,中年军士怎么敢在军营里动手行刺?既然已经知道了大概,不再追问下去,道:“当日比武之前老兵立下了生死状,事后本侍中已经以阵亡之例抚恤了。原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哪知你儿听信了别人的挑拨离间,做出了傻事。逝者已矣,本侍中不再追究。只是你家没有了男人,本侍中做主,免除你家的赋税。”

赵匡胤身手敏捷,踢倒那中年军士,解了郭威之围,柴荣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回到官署之后,柴荣道:“你手疾眼快,一举踢倒行凶的军士,做的很好。”赞许之情,形于辞色。赵匡胤丝毫没有居功自傲,躬身道:“护卫郭侍中,乃是下官职责。下官身负重责,从来不敢懈怠。”柴荣见他说话十分得体,颔首称善,道:“你很会说话。”赵匡胤信誓旦旦道:“下官说的是肺腑之言,绝不是为了取悦衙内才这么说的。”柴荣道:“这次的功劳,我记下了。侍中赏罚分明,日后一定会重重赏赐的。”赵匡胤大受鼓舞,道:“下官明白。”

柴荣连声说好,又道:“你们十兄弟甚么时候再聚会?要是再聚会的时候,就叫上我。”虽然似笑非笑,但是目光犀利,似乎要把赵匡胤看穿看透。赵匡胤十分沉得住气,不躲避柴荣如刀似剑的目光,道:“咱们十人近来勤于操练,已经很久没有聚会了。如果衙内不嫌弃,咱们再聚会的时候,一定邀请衙内。”他脸上不动声色,举止不亢不卑。柴荣甚么都没有试探出来,笑道:“你言重了,咱们不是早就一起吃过肉喝过酒了吗?”

王峻听说郭威遇刺,心急火燎,马不停蹄,回到邺都,一见面就问道:“是谁刺杀你?人关在了甚么地方?”郭威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书房详谈。”王峻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猜测必定还有隐情。两人走近书房。郭威道:“是韩通打死的老兵之子刺杀我,李重进当场将他正法了。他之所以敢刺杀我,背后有人挑唆。”王峻怒道:“是甚么人这么大胆?”郭威道:“是天雄军的军官们,不许他们吃空额,故而心衔怨恨,蛊惑别人动手。”王峻咬牙切齿道:“这个傻子,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真是死有余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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