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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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士听完假诏书,有的愤懑难平,有的目瞪口呆,纷纷嚷道:“咱们一向规规矩矩,天子为甚么要斩杀咱们?”“妈的巴子,老子不干了。”“天子逼咱们造反,咱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反了。”“有没有人造反?咱们杀上京师,把天子的宝座砸个稀烂。”群情激愤,叫骂涌向高台,有的更是拔出了刀剑。柴荣见状,当下右手一挥,二百名亲兵当下一字排开,站到了众将士与高台之间。

柴荣大声道:“大家莫要慌乱,侍中有话要说,站回原位,保持队形。”天子的屠刀都已经砍过来了,众军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站好队形?难不成站好队形,伸出脑袋,好一颗颗给砍下来?二百名亲兵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壮士,毕竟阻拦不住激愤叫嚣的将士,瞬间就被冲散。众兵围住高台,叫骂之声响成一片,有的军士更向上攀爬。郭威大声道:“肃静,肃静。”但是众兵充耳不闻,已经有人开始推动高台了。郭威在高台上东摆西晃,摇摇欲坠,眼见局面几乎失控,于是向韩通和李荣使了使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各自拔出宝剑。

韩通抓住那个向高台攀爬的士兵,大喝一声,重重掼在地上,一剑刺死。他出自卒伍,知道对付乱军的办法就是杀一儆百。刺死那兵士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瞪大眼睛,吼道:“大家肃静,侍中有话要说。”他这一招果然奏效,众兵慢慢安静下来。

郭威道:“你们没有看到诏书,大约不信。”把假诏书交给韩通,又道:“你给大家看看。”众兵哪里分辨的出诏书的真伪,头脑发热之下,俱都信以为真。最后愤怒的兵士,竟然将假诏书撕成碎片。这么一来,真是死无对证了。一名兵士大声道:“郭侍中,你打算奉诏,处死咱们这些人吗?”这是最关键所在,众兵纷纷大声质问。郭威扫视众兵,正色道:“本侍中不能奉诏。”此言一出,众兵无不抚掌叫好喝彩。

郭威双掌虚按,示意众兵稍安勿躁,又道:“你们是无辜的,因此本侍中不能奉诏,不过朝廷不放心你们,本侍中打算带领你们赶赴京师,向朝廷讨个说法。”王峻早已安插了亲信混在众兵之中,当时就有人叫道:“朝廷既然不相信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干脆反了。”众兵当下大叫造反。王峻为了激励士气,大声道:“京师遍地金银财宝,本监军许诺,事成之后,准许你们劫掠一旬。”一旬即是十日,劫掠十天,想不发财都难。众兵想象开封城里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及高不可攀的妇人,无不摩拳擦掌,心摇神驰,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进开封,大肆劫掠一番。

郭威眼见水到渠成,当机立断,即刻下令起兵。命郭崇威为先锋,带领两千精骑,率先出发。正所谓:师出有名,就算是造反,也不能明目张胆,喧之于喙。郭威对外宣称回朝负荆请罪,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率领天雄军三万余大军,随后起程,柴荣则留下来镇守邺都。事先商议妥当,诸事有条不紊,一切按部就班。

李业在澶州静候佳音,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郭威起兵的消息。听说郭威回朝负荆请罪,又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心想既是负荆请罪,一个人回京师就够了,哪有带领数万大军请罪的道理?造反就造反,偏生许多故弄玄虚的花样。又想郭威要‘清君侧’,自己不正是那个‘君侧’吗?越想越是害怕,再也不敢停留,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回开封。

郭威率领天雄军将士抵达澶州的时候,已是次日戌牌时辰。众兵手持火把,远远望去,火光通明。李洪义不敢抵抗,大开城门,并且在城外等候。郭威翻身下马时候,李洪义迎上前去。两人四目相对,心中感慨万端,不知从何说起,竟然相对无言。这时张永德快步而来,行礼道:“下官见过侍中。”郭威问道:“你还没有去潞州为常思藩帅贺寿吗?”张永德微微一笑,道:“侍中命下官绕道澶州,向李藩帅问安,李藩帅留下官住了两天,不但盛情款待,而且谆谆教诲,下官受益良多。”

郭威从一介小兵,当上了侍中,甚么人没有觌识过?甚么事情没有遭遇过?早已成了人中之精,不用思索就知道张永德被扣为了人质,好在安然无恙,没有掉一根头发。他装起了糊涂,顺着张永德的话语道:“多谢国舅盛情款待。”李洪义也打起了哈哈,道:“贤侄是侍中的乘龙快婿,既然来到澶州,我再忙也要尽地主之谊。”郭威转头道:“你明天就起程前往潞州罢。”张永德应声说是。

李洪义问道:“侍中带领兵马是要前往京师吗?”郭威道:“实不相瞒,朝廷里有奸臣惑乱君心,煽动朝政,我这次回朝一来向天子请罪,二来要清理奸臣,还大汉一个朗朗乾坤。我不能多呆,这便走了,告辞。”李洪义道:“侍中多多保重。”李洪义毕竟是皇亲国戚,虽然放行,但还是派遣快骑前往京师报信。

刚出澶州没有多远,郭威遇上了王殷的精锐步军。郭威还没有开口询问,王殷先上前行礼,毕恭毕敬道:“下官见过侍中。”郭威见这位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突然现身澶州,虽然惊讶,却面不改色,下马道:“你是奉了陛下的密诏,来斩杀我吗?”王殷道:“事先陛下密令下官带领三千精锐禁军来到澶州,听候李藩帅调遣。”郭威眼见被自己猜中,语气平静的说道:“你动手罢。”话犹未了,韩通、李荣、李重进等人早已拔出了兵刃,只要王殷敢轻举妄动,便即将之剁成肉酱。

王殷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之人,并不惊慌失措,道:“侍中太小觑下官了。”郭威昂首大笑,道:“割下我的头颅,献给天子,是件大大功劳,你不心动吗?”王殷道:“假如下官愿意追随侍中呢?”郭威沉声道:“你是大汉朝重臣,就不怕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是叛逆?”王殷道:“下官虽然愚钝,但是眼睛却还没有瞎。天子虽然年轻,但是心狠手辣,下官审时度势,愿弃暗投明,追随侍中。”郭威见他剖明心迹,心中大喜。他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当下道:“你能弃暗投明,再好不过了。”王殷见他答允,道:“下官愿为侍中马前之卒。”郭威身经百战,深谙兵法,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而且要打刘承祐一个措手不及。于是快马加鞭,连夜疾行。

李业心急火燎回到开封,一刻也不敢耽误,急忙入宫报信,见到刘承祐的第一句话就是:“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妙了。”刘承祐皱眉道:“甚么大事不好?郭威的人头呢?”李业道:“臣没有割下郭威的人头,他起兵了。”刘承祐心中‘咯噔’一下,一阵心烦意乱。走上前去,一把抓住李业的衣襟,道:“怎么会这样?”口气愤怒,唾沫溅了李业一脸。

李业咽了口口水,道:“臣到了邺都,找到郭崇威,把诏书交给了他,告诉他事成之后,陛下重重有赏。殊不知这个家伙表面上忠厚老实,实则狡猾奸诈之极,转身就把诏书交给了郭威。”刘承祐怒道:“混账。”把李业重重推倒在地,戟指骂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朕真是瞎了眼睛,竟然屡屡相信你。”越想越气,吼道:“滚,给朕滚的远远。”

李业爬起来道:“其实这件事不能怨怪臣。”刘承祐道:“不怪你,就该怪朕了?”李业道:“要怪就怪郭崇威那吃里扒外的家伙,臣怎么就相信了这么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刘承祐重重‘哼’了一声,道:“是谁拍着胸膛说道,郭崇威绝对靠的住?”李业面无惭愧之色,咬牙切齿道:“早知道这个家伙心怀鬼胎,欺君罔上,臣就该杀了他。”刘承祐道:“现在说这些废话有甚么用?”

正在这时,孙延希在殿外道:“启禀陛下,镇宁军节度使李洪义差人上呈密奏。”刘承祐道:“传那人进来。”那太监领着一名军士走进别殿,军士拜倒在地,呈上密奏。刘承祐不看则已,一看不禁气得肺炸,几下把密奏撕成碎片。李业问道:“陛下,发生了甚么事?”刘承祐连声骂道:“混账,混账。”又质问那军士,道:“李洪义按兵不动,是干甚么吃的?”那军士毫不知情,自是答不上来。刘承祐怒道:“滚。”孙延希察言观色,领了那军士退出别殿。

李业道:“出了甚么事,陛下竟然这般龙颜大怒?”刘承祐道:“李洪义密奏,郭威起兵了。”李业道:“臣没有欺骗陛下罢。”得意之情,形于辞色。刘承祐道:“李洪义眼睁睁的看着郭威的兵马大摇大摆路过澶州,一直按兵不动,还不知羞耻的给朕写密奏,当真...当真...”气急败坏之下,实在想不出合适词语形容唾骂李洪义。气得胸膛起伏,大口喘气。

李业道:“他不是这种人罢?”刘承祐怒道:“怎么不是?你们姓李的,没有一个是好人。”气急败坏之下,把李太后也算进去了。虽然后悔,可是收不回来了。李业道:“陛下,郭威终于还是谋反了,必须连同天雄军将士一体剿杀。”刘承祐道:“朕还用你教吗?”

当即召集众大臣商议对策。苏逢吉暗中怂恿李业,李业又在刘承祐面前扇阴风点鬼火。或多或少,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他当下道:“郭威谋反,居心叵测,朝廷要早做准备,传诏各路藩镇火速回京,勤王护驾。”刘承祐当下急召高行周、符彦卿、慕容彦超、薛怀让、吴虔裕、李谷七路藩镇,回京护驾。

郭威带领天雄军于十一月十六日从澶州出发,一路马不停蹄,于二十日抵达宋州,这是归德军的治所。一路而来,没有一个藩镇出兵阻拦,畅通无阻,极其顺利。

郭威距离京师开封已经不足百里,朝野震动,刘承祐更是惴惴不安,当即召集众臣商议对策。五朝元老冯道道:“陛下,郭威虽然来势汹汹,但是打的是回朝请罪和清君侧的旗号,没有十足叛逆的罪证,不比李守贞自立为王,公然称叛,事情或许还有转机。”他六十七八岁年纪,不但须发皆已花白,而且脸庞上生出了一片片黯斑。刘承祐问道:“郭威带领叛军杀来了,还能有甚么转机?”顿了一顿,又道:“郭威之所以能畅通无阻,皆因沿途藩镇按兵不动,要是他们出兵阻拦,郭威早就死在半道了。”越说越是气愤,语气也越是气急败坏。

冯道劝道:“郭威口口声声说是回朝请罪,沿途的藩镇也不知真假,不敢轻举妄动,也是人之常情。”刘承祐怒道:“朕看他们是首鼠两端,想看朕的笑话。”冯道道:“陛下,现在不是追究他们过失的时候,要先想办法让郭威退兵。”苏逢吉道:“郭威反意昭然若揭,要他退兵只有杀败他。”李业应声附和,道:“他要是真的请罪,一个人回来就够了,哪有带领天雄军数万兵马请罪的道理?分明就是想谋朝篡位,断然饶恕不得。”

冯道缓缓道:“郭威并没有明目张胆的开战...”李业打断他的话,道:“他这是缓兵之计,等到兵临城下,甚么都晚了。”冯道点了点头,道:“郭威进兵神速,只四五天的工夫就从邺都到了宋州,现在调兵遣将,只怕颇有仓促。依臣之见,一边稳住郭威,一边调兵遣将,能不打就不要打。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谈,或许能一笑泯恩仇。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听到这里,刘承祐心中生出几分悔意,后悔的是为甚么没有把郭威一网打尽,终于留下了绝大后患。他沉吟片刻,道:“郭威肯谈吗?”冯道摇头道:“臣不知道,不过臣愿意去面见郭威,探探他的口风。”刘承祐尚未回答,李业却跳出来反对,道:“陛下,万万不可。倘若陛下要和郭威谈谈,岂不是在向他示弱,告诉他,我怕你了?再说天子没有错,就算是错,也是臣子的错。”

正在刘承祐犹豫不决之际,慕容彦超和吴虔裕联袂走进大殿。刘承祐问道:“怎么只你们二人回朝来了,其他人呢?”慕容彦超道:“别提了,他们推三阻四,各自寻找借口按兵不动。”愤慨之情,形于辞色。刘承祐怒不可遏,脸色气的发青,大声道:“朝廷对他们不薄,太平的日子,一个个歌功颂德,叫得比谁都向。可是当真到了他们出力的时候,却一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李业道:“陛下息怒,莫要气坏了龙体。”

慕容彦超道:“是啊,有臣在,陛下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臣替陛下顶着。”顿了一顿,又道:“敢问陛下,急着召臣等回朝,究竟发生了甚么大事?”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李业瞪大眼珠,问道:“闹了半天,你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吗?”慕容彦超道:“接到诏书,我就率领本镇兵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回京师,当真不知道出了甚么大事。”李业道:“郭威造反了。”慕容彦超惊闻此言,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犯起了嘀咕:“我道高行周、符彦卿他们为甚么按兵不动,原来是惧怕郭威。”

李业察言观色,眼见他神情犹豫,问道:“怎么,你害怕郭威?”慕容彦超吹牛的毛病又发作了,昂首挺胸道:“我会惧怕他吗?不战则已,一战必能斩下他的人头。”又对刘承祐道:“陛下,臣要领兵征讨郭威,不杀的他落花流水,臣绝不罢休。”刘承祐见他信誓旦旦,胸有成竹,自是深信不疑,道:“朕命你为主帅,统领禁军及本镇兵马,剿杀叛逆。”慕容彦超道:“臣奉诏。”

按照惯例,开战之前,要先行赏赐出征的将士。不然人都死了,怎么爬起来领赏钱?苏逢吉当然期望郭威兵败陨命,可是又舍不得国库里那点微薄的家底,道:“陛下,对付郭威,不一定要出兵讨伐,或许有更好的法子。再说国库空虚,没有多少钱,全拿出来赏赐三军将士,国库就空了。”李业皱眉道:“相公好生糊涂,郭威已经杀过来了,不把国库里的钱拿出来犒赏三军,谁肯奋不顾身的拼命?”

苏逢吉叹道:“这个道理,本相如何不知晓?”顿了一顿,又道:“我身为首相,上辅佐天子,下安抚百姓,燮理朝政,定国安邦,终须为国家长远打算。倾尽国库,犒赏三军,国家就没有钱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李业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要度过眼前这个难关。”苏逢吉只是摇头不允。

李业急的跳脚,最后只得跪下,央求道:“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郭威破城而入,国家的钱财,不都成了他的?国家危难之际,请相公不要再吝啬钱财了。”苏逢吉长叹一声,闭目不语,算是默许了。当下倾尽国库,犒赏三军。禁军每人只十缗铜钱,而慕容彦超和吴虔裕的地方兵更少得可怜。犒赏三军之后,大汉朝的国库里,连根麻绳也没有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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