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1 / 2)

加入书签

行奇谋郭威夺天下悯苍生天子说弊政

郭威兵进开封的时候,原本踌躇满志,想象文武百官蜂拥而至,挤破门槛,不厌其烦的劝进。如意算盘打得虽好,殊不知事与愿违,枯守府邸,竟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回到府邸之后,连夜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王峻道:“刘承祐已死,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能再等了,明天就进宫,逼迫李太后就范。”冷笑一声,续道:“谅她一介女流之辈,也无力回天了。”王溥摇头道:“侍中打得‘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倘若心急火燎的逼宫,反倒显得怀有私心。”王峻道:“依你说来,咱们就这么等下去?到得现在,还没有一个大臣登门劝进,要等到甚么时候?”

魏仁浦道:“皇位不能伸手索要,否则便有窃国之嫌。刘承祐死了,可是李太后还在,百官之所以没有动静,多半是在看她的脸色。这件事确实不能久拖不决,久拖下去,必然会生变故。侍中应该化被动为主动,明天入宫觐见太后,试探她的口气,再做计议。”郭威心中也是这般想法,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李重进敲门而入,道:“派出去的侦骑回来了,说道刘崇已经召集本镇军马,准备动身了。”郭威道:“叫他进来,我有话询问。”李重进对着书房外的军士道:“侍中要你进去。”那军士走进书房,行了一礼。郭威道:“河东最近有甚么动向?”那军士道:“刘崇紧急召集河东军马,整装待发,我觉得事情紧急,因此快马加鞭赶回来报信。”郭威点了点头,道:“你辛苦了,下去歇息罢。”又对李重进道:“赏他五贯钱。”那军士听说有赏,当下告谢,退出书房。

郭威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双眉深锁,神情异常凝重。原来他心中忌惮的不是李太后,而是河东节度使刘崇。刘崇乃是刘知远的亲弟弟,刘知远驾崩之后,他拥兵自重,不再向朝廷进贡税赋,留下来的钱用来招兵买马,整顿武备。如今河东计有五六万人马,乃是第一大藩镇。兵强马壮,比之天雄军犹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崇、刘信和刘赟乃是汉朝的三个定海神针,一旦齐聚京师,万万不是敌手。

郭威道:“大家都听到了,河东军马整装待发,一旦动手,天雄军未必就是对手。”王峻道:“刘崇虽然兵强马壮,可是只要你抢先登基,他也无可奈何。”郭威反问道:“刘崇、刘信和刘赟三镇军马加起来足有十万之众,如果联手反扑,不但功亏一篑,而且咱们还死的极惨。”王峻咬牙道:“这是背水一战,不是刘氏一族亡,就是咱们死,索性拼个鱼死网破。”郭威摇头道:“我一个人的生死不足为惜,可是不能置诸位于险境,容我再想想。”

众人退去之后,郭威一个人在书房里闭目沉思。这次起兵,倚仗的是天雄军数万军马。历来兵强欺将,遇上了彪悍跋扈的兵士,节度使也只有忍气吞声。原本就没有掌控天雄军,不过诱之以利,天雄军才会铤而走险。天雄军将士劫掠开封,把礼义廉耻抛到九霄云外,一个个大发不义之财,气焰更加嚣张。一旦对战河东军马,不是投降就是溃败。要抓住军心,为自己所用,如臂使手,如手使指,任意所之,方能化险为夷。可是抓住军心,谈何容易?

次日郭威率领文武百官入宫觐见李太后,走进福宁宫,郭威趋步上前,跪下哭道:“太后,臣没能保护好陛下,致使陛下给郭允明那个乱臣贼子杀害,臣罪不可赦,请太后降罪。”这段说话声泪俱下,闻者无不动容。数万天雄军就驻守在刘子坡,虎视眈眈,谁敢降罪于他。李太后知道郭威这番说辞,不过虚情假意,惺惺作态而已,其实心中恨透了刘承祐,巴不得他早点死。为江山社稷之计,不能自乱方寸,眼下最要紧的莫过于稳住郭威,不逼他挥军兵变,等待刘崇等人回京。她叹了口气,道:“是郭允明那个乱臣贼子作乱,侍中不必自责。”顿了一顿,又道:“侍中请起。”郭威却不起身,道:“太后这么说,臣更是无地自容。”

李太后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始作俑者是李业,我日后一定会治他惑乱朝政之罪。陛下也为国捐躯了,恩恩怨怨也一笔勾销了,侍中意下如何?”郭威见好就收,道:“臣谨遵太后懿旨。”两人心照不宣,彼此慰勉,在众大臣面前演了出一团和气的好戏。

李太后吩咐宫女搬来锦墩赐坐,郭威坐定之后,道:“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请太后择定新君,继承大统。”李太后不紧不慢道:“陛下虽然驾崩,可是天下还姓刘。继承皇位之人,应从刘氏族人中择立。诸位大臣议议,是刘崇、刘信还是刘赟继承皇位。”郭威起兵为的是报仇夺国,刘承祐已死,血海深仇得报。他不以乱臣贼子自居,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索要传国玉玺,改朝换代。眼见李太后装傻充愣,硬要立刘氏一族继承皇位,也不好反对。

范质道:“臣推举刘承勋,刘承勋是高祖第三子,兄终弟及,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乃是最合适的人选。”郭威摇头道:“听说刘承勋身体羸弱,久在病中,而且不能下地,继承皇位,怕是不妥。”冯道道:“侍中觉得刘承勋不能继承皇位,那么就刘信罢。刘信是高祖亲弟弟,继承皇位,没有甚么不妥罢?”郭威仍是摇头,道:“刘信之上,还有刘崇,刘信继承皇位,刘崇会怎么想?”

阎晋卿道:“这个不愿意,那个不答应,侍中是不是想自立为帝?”郭威霍然而起,一把扯开衣领,露出飞雀刺青,道:“你们瞧瞧这是甚么?自古岂有雕青天子?”他年轻时就在脖子上刺了飞雀图案,因此得了‘郭雀儿’的外号。众人见他露出刺青明志,无不耸然动容。商议了一天,最后郭威定夺,由刘赟继承皇位,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派遣冯道前往徐州迎驾。

翌日,郭威带领李荣、韩通等天雄军属官入宫觐见李太后。他们一行人都身头带头盔,身穿铠甲,腰悬宝剑。天雄军丧心病狂,在开封烧杀抢掠,人们都视郭威为杀人魔王。众大臣、太监宫女眼见他们一身戎装进宫,每一步都铿锵有力,唯恐要大开杀戒,一个个胆战心惊,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郭威等人解下配剑之后,才走进福宁宫。李太后见他们一个个衣甲整齐,似乎出了大事,先是一怔,随即镇定下来,问道:“侍中进宫,有何要事?”郭威道:“禀告太后,边关急报,辽军趁着河北空虚,大举入侵。臣要即刻回去邺都,抵御辽军,特地入宫辞行。”所有人都巴不得他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李太后也不例外,只是不能表露出来。神情变得惋惜,道:“原本想留侍中在开封多待些时日,既然辽军大举入侵,国事为重,我就不留侍中了。”郭威跪下道:“臣去了,请太后保重。”李太后见他情真意切,道:“侍中是国家重臣,也要保重。”郭威一拜在地之后,起身而去。

回到府邸,郭威道:“你留下来留意皇宫里的一举一动,有事就快马来报。”王峻颔首道:“你放心,有我在,决计出不了差错。”郭威点了点头,道:“郭崇威。”郭崇威上前一步,道:“末将在,侍中有何吩咐?”郭威道:“你也留下来,给你二千精兵,随时策应。”郭崇威领命说是。

郭威当下出城,带领天雄军回往邺都。随着穷凶极恶的天雄军离去,心有余悸的人们才小心翼翼的陆续出来,开封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来的时候,马不停蹄,快马加鞭,从滑州到开封,只用了区区两天时间。可是回去的时候却慢慢腾腾,磨磨蹭蹭,一天走不了几里路,走了半个多月才到滑州。这哪里是军情紧急的样子,分明就是在游山玩水。这段时间,郭威迎娶了第四任妻子董氏。而魏仁浦、王溥、韩通、李荣等人受了郭威指使,在军中散布谣言,说道天雄军逼死了刘承祐,刘氏一族决计不会善罢甘休。顿时流言四起,搅得人心惶惶。天雄军从丧心病狂中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无道理。刘赟一旦继承皇位,第一件事就会拿天雄军开刀。要保住性命,除了郭威当皇帝,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到了滑州,天雄军不肯走了,里三层外三层,把郭威围的密不透风。赵匡胤等亲兵如临大敌,各自抽出钢刀,护卫在侧。郭威大声道:“你们做甚么?想要兵变吗?”一名军校道:“咱们这些人逼死了刘承祐,又在开封杀人放火,刘赟一旦登基,决计不会放过咱们。咱们都商量过了,恳请侍中即皇帝位。”郭威佯怒道:“刘氏一族待我不薄,皇恩浩荡,我决计不会做乱臣贼子。你们哪个再妖言惑众,休怪军法无情。”顿了一顿,又道:“今天就算了,明天起程赶路。”严令之下,天雄军次日才硬着头皮起程。

可是到了澶州,又生变故,无论郭威下甚么军令,天雄军再也不肯走了。郭威见将士们不走,只好听之任之,自己躲进了民房。其实离开开封的这段时间,他一刻也没有闲着,每天与王峻、柴荣互通消息。快骑不绝于途,开封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

天雄军赖在澶州不走,可苦了李洪义。要么就战,要么就回去,这么赖着不走,算怎么回事?不但提心吊胆,而且还要每天供给粮草,虽然强颜欢笑,但是心中叫苦不迭。

刘崇接到诏令文书,带领兵马,心急火燎奔赴开封。半路中又接到文书,得知百官推举刘赟继承皇位。儿子做了皇帝,自己不就是太上皇了。天上掉馅饼,砸中了自己的脑袋,怎不叫他大喜过望,心摇神驰?原本满腔怒火,准拟一战斩杀郭威,给刘承祐报仇雪恨。转念一想,若非郭威起兵大闹开封,刘承祐也不会死于非命,刘赟更不会继承皇位。如此说来,郭威岂非有恩?

他当下写信,催促刘赟大步流星,快马加鞭,一刻也不停歇的赶往开封即位。万一去晚了,又生变故,给别人捷足先登,岂非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郭威带领天雄军回往邺都,汉朝之危消弭于无形,安然无恙。天下还是姓刘,只不过从刘承祐变成了刘赟。他觉得大局已定,天下太平,没有必要率领兵马奔赴开封,于是下令原地休整。

掌书记李骧道:“请问中书令,怎么不走了?”刘崇的官职是河东节度使、中书令,人们皆以中书令相称。刘崇虽然五十五六岁年纪,但仍踌躇满志,道:“如今郭威回去邺都了,我儿也做了皇帝,我打算回军河东。”李骧急道:“万万不可,郭威老奸巨猾,这是他挖的陷阱,等待刘赟自投罗网,中书令万万不能上当。”刘崇闻得此言,脸色变得阴沉,李骧没有察觉他神情变化,续道:“中书令仔细琢磨琢磨,郭威为甚么会推举刘赟继承皇位,还不是忌惮于你。你赶快写信给刘赟,要他死守徐州,不要去开封赴险。”

刘崇道:“天雄军已经回去了,还有甚么危险?”李骧问道:“请问中书令,你亲眼看到天雄军悉数走了吗?”刘崇被他顶撞的够呛,过了一会,方道:“文书上写的明明白白,难道文书有假?”李骧道:“郭威处心积虑,起兵作乱,甚么好处也没有捞到,你猜他会善罢甘休吗?这个时候,不是亲眼睹觌,别人所言,都不能相信。”刘崇沉声道:“刘承祐已死,郭威为家眷报了仇,两下扯平,他还要攫取甚么好处?”

李骧道:“此人老谋深算,深不可测,不得不小心提防。”刘崇嘿嘿冷笑,道:“他有甚么能耐?不过攀上了高祖,才平步青云罢了。待刘赟继承皇位之后,我再慢慢收拾他。”李骧急道:“只怕那时晚了,中书令想想,高祖有三个儿子,虽然长子刘承训和陛下已亡,但是还有幼子刘承勋。按照常理推断,兄终弟及,应该刘承勋继承皇位,怎么也轮不到刘赟。郭威舍近求远,推举刘赟继承皇位,一定包藏祸心...”

刘崇一声断喝打断他的说话,怒道:“你说刘赟不配继承皇位吗?刘承勋病秧子一个,整天睡在药罐子里面,有气没力,说不定哪天就两腿一登归天了。我儿聪颖机灵,稳重沉着,哪点比不上刘承勋?”李骧忠心耿耿,虽然看到刘崇的脸色变得铁青,而且杀气腾腾,犹是谏道:“除了刘赟,刘氏一族并非无人继承皇位,郭威这么做,就是要陷害中书令和刘赟,千万不能上当。”

刘崇听不进逆耳忠言,终于忍无可忍,拔出宝剑,疾言厉色道:“我看包藏祸心的人就是你,来人,将他乱刀砍死。”李骧起初以为刘崇说的是气话,不信他真会杀了自己。但见众亲兵齐刷刷拔出钢刀,不禁脸色陡变,呼道:“中书令,忠言逆耳,请你三思而行。”刘崇宝剑虚劈,众亲兵当下乱刀齐发,将李骧砍成了肉酱。

柴荣接到郭威书信,急忙快马来到澶州,面见郭威。郭威问道:“这些时日,边境还太平罢?”柴荣道:“下官牢记侍中的话,外松内紧,严密封锁消息,还算太平。”郭威点了点头,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谨。”柴荣问道:“父亲折而复返,是不是此行出师不利?”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十多年,一直坦诚相待,毫无隔阂,郭威当下据实相告,道:“刘承祐虽然死了,但是还有刘承勋、刘崇、刘信、刘赟等人,刘氏一族僵而不死,他们觉得天下还姓刘,怎么会让我夺取天下?”

柴荣道:“事到如今,父亲有何打算?”郭威站起身来,道:“已经开罪了刘氏一族,开弓没有回头箭,除了夺取天下,我已经无路可退了。”顿了一顿,又道:“你来的时候,将士们是不是议论纷纷?”柴荣颔首说是,道:“我看见将士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听了一下,都在议论拥立父亲为天子之事。”郭威冷笑一声,道:“他们一个个烧杀抢掠,大发不义之财,又想置身事外,天下岂有白捡的便宜?我这么迂回穿插,看上去颇费周折,就是要获取军心。他们得罪了刘氏一族,唯有拥立我夺取天下,才能保住性命。如今只要一声令下,天雄军势必赴汤蹈火。”

柴荣恍然大悟,郭威之所以原路返回,实则为了获取军心。这么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天雄军收拾的服服帖帖,当真高明之极。父子二人关起门来,密谈一夜。次日清晨,柴荣方才返回邺都。

次日,即是十二月二十一日,郭威下令开拔,天雄军非但不走,反而将民房团团围住,大呼小叫,鼓噪呐喊,群情激昂,甚嚣尘上。区区一座民宅如何能挡得住这些心急如焚的大兵,他们一个个翻墙而入,瞬间占领了民宅。郭威装的毫不知情,神情忐忑不安。好在众亲兵恪尽职守,匆忙拔出钢刀,贴身保护。

郭威沉声道:“尔等要作乱吗?赶快起程,回去邺都。”一名军校道:“咱们逼死了刘承祐,已与刘氏势不两立,倘若刘赟继承皇位,决计不会放过咱们,咱们愿奉侍中为天子。”郭威脸色大变,斥道:“胡闹,尔等这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我是汉室忠臣,决计不会谋朝篡位。”那军校道:“侍中不做皇帝,咱们都没有了活路,恳求侍中做咱们的皇帝。”乞求之情,形于辞色。这句话正是大家的心声,当下大呼:“愿奉侍中为天子,愿奉侍中为天子。”数千人齐声呐喊,声音高亢洪亮,惊动四野,穿透云霄。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