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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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宫门公主探风声思养子天子赐婚姻

王朴告退没有多久,孙延希入内禀告,道:“启禀陛下,福庆长公主求见。”福庆长公主是郭威的四姐,即是李重进的母亲,郭威登基之后,便即册封为福庆长公主。王峻闻得此言,站起身来,道:“枢密院那边还有要紧的事等着我处置,我先告退了。”郭威点了点头,道:“秀峰兄先去罢,有事我们再商议。”

王峻尚未走出殿门,福庆长公主就已经进殿了。她比郭威年长几岁,身穿一袭大红锦衣,外面套着一件狐皮短袄。王峻略一行礼,道:“见过福庆长公主。”福庆长公主笑道:“王相公在和陛下商议国家大事,没有打扰你们罢?”王峻微微一笑,道:“已经商议完了,皇上等着长公主呢。”福庆长公主道:“王相公慢走。”王峻点了点头,步出别殿。

福庆长公主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孙延希奉承道:“长公主慢点,可别闪了腰,小人给你除雪。”说着拿来鸡毛掸子,小心翼翼为福庆长公主打扫身上雪花。福庆长公主道:“还是你细心。”孙延希道:“陛下在等长公主。”福庆长公主走进别殿,郭威问道:“四姐有事找我?”福庆长公主笑道:“没事就不能进宫看看你吗?阿姐几天没有看到你了,着实想念,因此进宫瞧瞧。”郭威笑道:“当然可以。”

别殿里空空荡荡,和外面差不多冷,福庆长公主不禁打了个寒颤。郭威道:“四姐冷吗?”福庆长公主道:“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寒地冻,哪有不冷的道理。”郭威吩咐孙延希,道:“拿个火炉过来,给长公主暖暖身子。”孙延希当下吩咐两个小太监搬来火炉,放在福庆长公主跟前,又亲自端来一碗热茶,道:“长公主请喝热茶。”福庆长公主喝了几口热茶,跟前又有火炉,稍微暖和了一些,道:“这场大雪从凌晨就开始下起,这会地上的积雪都快到膝盖了,人们都说这是瑞雪兆丰年,今年一定有好年成。”

郭威问道:“人们是这样说的吗?”福庆长公主正色道:“怎么不是?人们还说前朝横征暴敛,做皇帝只顾自己享福,没有施恩于天下,是不折不扣的昏君。又说陛下广施仁政,是难道的好皇帝。”郭威道:“就没有人说北军烧杀抢掠的事?”福庆长公主嗫嗫嚅嚅道:“有是有的,不过...不过不多。”顿了一顿,又道:“就算阿弟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也不要往心里去。”郭威道:“当初纵兵劫掠,是无可奈何的事,我也知道不对。有人在背后议论,也是人之常情。”福庆长公主道:“照我看来,该当抓住这些个乱嚼舌根之人,重重治罪,看看还有没有人胆敢诬蔑阿弟。”

郭威摇头道:“我胸怀辽阔,不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君。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朦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广施仁政,民间称颂。暴虐无道,民间唾骂,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从善如流,绝不会堵塞言路,不许人们说话。”他前半段说的是《召公谏厉王弭谤》中的话,福庆长公主不明其意,只听得一楞一楞。等到说完,福庆长公主终于明白,笑道:“阿弟要做好皇帝,实是天下苍生之福。”郭威微微一笑,道:“好皇帝就是要让人说话,说实话说真话。我坦坦荡荡,不怕人在背后非议。”顿了一顿,又道:“阿姐今天进宫,想必不只是为了和我叙家常罢?”

福庆长公主给他说中心思,也不隐瞒,道:“你我是亲姐弟,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亲的了,阿姐想问问李重进的事。”郭威不明就里,问道:“李重进怎么了?”福庆长公主道:“张永德又是驸马都尉,又是左卫将军,好不神气好不威风。再看看咱家李重进,只是内殿直都知这样的芝麻小官,两人站在一起,真是相形见绌。他可是你的亲外甥,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啊。”郭威总算是听明白了,福庆长公主这是替儿子索要官职来了,当下正色道:“李重进是我的外甥,张永德是我的女婿,两碗水端平,我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福庆长公主道:“可是张永德的官毕竟大些。”

郭威问道:“这些话是李重进要阿姐来问的?”福庆长公主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的主意。”郭威出了一会神,问道:“近来李重进都在做些甚么?”福庆长公主道:“你是知道的,他就喜欢舞刀舞剑。”郭威摇了摇头,道:“武艺再好,肚子里没有一滴墨水,也只是一介赳赳武夫而已。阿姐回去告诉他,要他多读点书。不要昨天这样,今天还是这样,没有一丝长进。”福庆长公主连声说是。郭威又道:“阿姐进殿之前,我和秀峰兄正在商议组建殿前军事宜,到时候会委以重任的。”他虽然自知不该事先泄露风声,可是姐弟情深,为了安抚四姐之心,因此提前说了出来。

福庆长公主大喜过望,问道:“阿弟准拟让李重进做甚么官?”郭威道:“我自有主张,阿姐就不要再打听了。”顿了一顿,又道:“这些军国大事,原本不该事先说出来,阿姐一定要守口如瓶,就是李重进也不要告诉。”福庆长公主信誓旦旦道:“阿弟不说我也知道,不说一个字,不说一个字。”

王峻来到枢密院,吩咐小吏去请王殷。过了一阵,王殷走进后堂。后堂里炉火烧的正旺,王殷推门而进,只觉一阵热气扑面而来,道:“外面雪片大的鹅毛似的,北风过处,好似钢刀刮过,冷到骨子里去了。”王峻可没有空闲和他扯闲片,开门见山道:“当天你答应过我的事,怎么还没有办到?”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显得异常冷峻。王殷怔了一会,道:“事后我想了好一阵,还是不想去邺都。”王峻问道:“这么说来,你反悔了?”王殷支支吾吾道:“不能说是反悔,就是不想去邺都了。”

王峻冷笑一声,道:“不去邺都赴任,你以为你这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位子就坐的安稳坐的长久吗?”王殷见他话里有话,急忙问道:“这话怎么说,难道陛下要向我下手了?”王峻摇头道:“眼下还不至于,不过以后就难说了。陛下已经放出话来,你不去邺都赴任,就任命柴荣为天雄军节度使。”王殷沉吟片刻,道:“柴荣是他的养子,这么个好地方,自是想着他了。”王峻见他满腹牢骚,不禁有气,站起身来,道:“这是甚么话?当初要你去,是你推三阻四,不愿意赴任的。”

王殷自知理亏,陪笑道:“我说错了,相公不要生气。”王峻道:“陛下后面还有大举动,要在侍卫司之外,再组建殿前司禁军。”王殷心下好生费解,道:“有侍卫司禁军还不够吗?”王峻道:“刘子坡一战,侍卫司禁军不战而溃,有鉴于此,陛下觉得侍卫司禁军靠不住,因此决意组建殿前司禁军。”王殷终于回过味来,道:“如此一来,殿前司岂不是分了侍卫司的权?”王峻道:“总算你还是明白人,看得透其中奥妙。陛下亲手组建殿前司,势必任命心腹亲信掌权。两司分掌兵权,侍卫司也就无足轻重了,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罢。真到了那一天,你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罢了。”王殷道:“这么说来,我只有赴任这一条道走了?”王峻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经过王峻条分缕析的说道,王殷自知斗不过高高在上的郭威,只得道:“好罢,我明日就上表,请求赴任。”王峻道:“不必等到明天,马上、立刻上表。”王殷叹息一声,点了点头。王峻笑了一声,道:“又不是要你上刑场,干嘛垂头丧气?还是那句话,朝廷里有我,你牢牢抓住天雄军,天就塌不下来。”

出了枢密院,王殷立刻上表,请求赴任。郭威即刻准允,接连颁布三道诏令,一道授任王殷为天雄军节度使。一道升迁李洪义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这是王殷从前的职位。最后一道诏书授任柴荣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太傅、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意思是同中书省和门下省的主官主持处置国事,相当于宰相,听起来非同凡响,实则和检校太傅一样,乃是虚职,并无实权。历来天子为了笼络人心,往往都会在节度使的头上挂上好听的虚衔,以示荣宠,因此十有七八的节度使都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美其名曰:使相。柴荣一直身居后方,没有资历,因此郭威让他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

郭威心想柴荣虽然精明强干,但是毕竟年轻,少于阅历,身边只有一个王朴,只怕远远不够,当下传召第三任妻子张氏的外甥曹彬。张氏连同儿女一同死于刘承祐的屠刀之下,郭威每每思之,总是一阵阵心如刀剜。

曹彬走进别殿,眼见郭威坐在案后,当即上前跪拜,恭恭敬敬道:“臣见过陛下。”郭威放下书卷,微笑道:“免礼。”曹彬告谢站起。他刚刚二十岁年纪,生得身形修长,唇红齿白,面如冠玉。郭威见他低垂着头,目不斜视,显得十分拘谨,道:“这里只咱们二人,不必拘谨。”曹彬应声说是,道:“请问陛下传召臣,有何吩咐?”郭威道:“事情是这样的,朕已经授任柴荣为镇宁军节度使了,他精明能干,可是毕竟年轻,身边没有人辅佐,我终是放心不下。你做过成德军牙将,地方上的事,也算略知一二,朕想授任你为镇宁军监军,辅佐柴荣。遇上大事小情,也好给他出谋划策。”

曹彬自知郭威此举乃是顾念姨母张氏的情分,着意栽培,给自己施展才能的地方,当下道:“臣年齿幼稚,兼且才识简陋,恐怕难以担此重任。”郭威道:“你做牙将时,节度使武行德对你赞赏有加,常说你端凝大度,谨慎厚重,日后必成大器。朕的眼光也不会有错,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干。柴荣大不了你许多,你们年轻人好相处。”曹彬见他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再推辞。郭威道:“你回家收拾收拾,自己择日起程罢。”顿了一顿,又道:“朕再嘱咐你一句,到了澶州,一定要和柴荣同心同德。”曹彬道:“臣谨遵圣命。”

曹彬告退之后,孙延希上前禀道:“陛下,东西都摆在殿外了。”郭威点了点头,道:“大臣们都到了没有?”孙延希道:“三省六部和枢密院、侍卫司的官员们都到齐了。”郭威道:“走罢。”走到殿外,只见阶下摆满了奇珍异宝,大到梨木屏风、檀木桌子,小到玉瓶金盏,珍珠玛瑙,琳琅满目。不知情的官员们围在珍宝周围,有的啧啧称奇,有的交头接耳。只冯道、范质少数几个人目不斜视,也不与人窃窃私语。

郭威笑道:“大家都到了。”王峻以为他要当众赏赐众臣,问道:“陛下,你这是做甚么?”郭威道:“这些都是皇宫里的奇珍异宝。”弯腰拿起一只玉碗,大声道:“大家瞧见没有,这是用来吃饭的玉碗,大约价值不菲。”王峻看了几眼,道:“这一只玉碗质地上乘,做工精细,少说也值上百贯铜钱。”郭威道:“上百贯铜钱,这可是寻常百姓家半年,乃至一年的花销。朕若用玉碗吃饭,那可就是昏君了。”一言既毕,将玉碗重重掷在地上。玉碗顿时四分五裂,摔成了无数个碎片。

郭威肃容道:“朕不是荒淫无度的陈后主,撒尿都要用七宝溺器,把这些东西全都砸烂了。”十几个太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孙延希作色道:“你们没有听到陛下的话吗?还不赶紧动手?”那十几个太监如梦方醒,有的抡起斧头砸碎屏风桌椅,有的拿起玉器摔向地面。在场大多数人眼睁睁的看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转瞬之间被砸的稀烂,成了一堆废物,心疼不已。只冯道少数几个人面不改色,恍若无睹。

王峻于郭威的所作所为不但大惑不解,而且匪夷所思,问道:“好端端的,为甚么要咱砸烂这些宝贝?”郭威道:“朕出身寒微,倍尝艰辛苦难,用不上这些眼花缭乱、惑人耳目的宝物。朕要做励精图治的天子,而不是贪图享乐、骄奢淫逸的天子。上有所好下必趋之,朕若喜欢奇珍异宝,地方官势必大势收罗,投其所好,如此一来,必定闹得民间甚嚣尘上,不得安宁。当着诸位大臣的面,砸烂这些宝物,是为了告诉天下,朕要力行节俭,各地方官也不得进献奇珍异宝、美食佳酿。”冯道道:“陛下力行俭朴,真乃圣明天子。”众大臣当下纷纷交口称赞,说道郭威乃是古往今来第一圣德明君。

郭威没有把众大臣歌功颂德的话放在心上,道:“朕并非古往今来第一圣德明君,不过节俭惯了,国家贫苦,我这个做天子的首当其冲,要给天下做个表率。”顿了一顿,又道:“这里的事完了,诸位大臣忙自己的事去罢。”众大臣当下纷纷告退。孙延希道:“把这里收拾干净了。”那十几名太监当下拿起扫帚打扫起来,边扫边想:“不要这些宝物,可以赏赐给咱们啊,何苦砸的稀烂,真是暴殄天物。”又是惋惜又是心痛。

孙延希道:“快到晚饭时候了,陛下到哪里进膳?”郭威道:“这些时日,朕一直忙着处置国事,好些天没去福宁宫了,今天就在福宁宫进晚膳罢。”皇宫原是朱温在宣武军节度使官署原址上扩建而成,其后历代虽也有扩建,终究原来的格局和规模就小,各宫殿之间相距不远,福宁宫抬腿便到。郭威远远看到董氏站在宫门檐下,阶下乌泱泱跪满了太监宫女,不知所为何事,于是问道:“这些宫女太监要做甚么?”孙延希回道:“回陛下,你要德妃裁减宫中老弱宫女太监,看样子他们不想出宫,跪在福宁宫外求德妃收回成命,不要撵他们出宫。”郭威边走边说道:“让他们出宫与家人团圆,是件好事,怎么能说是撵出去呢?”孙延希自知说错了话,忙道:“小人口不择言,说错了话,陛下恕罪。”郭威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摆了摆手。

董氏遵照郭威的意思掌管后宫,清理年老体弱的太监宫女,逐一查实之后,裁汰出宫。她原本并非武则天那样强干的女子,眼见众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又是声泪俱下的抽泣,又是可怜兮兮的求情,顿时没有了主意。正自进退两难之际,看到郭威走来,当下迎上前去,道:“陛下,你看这如何是好?”郭威见她着急模样,道:“不要着急,有话慢慢说,他们要干甚么?”董氏道:“要他们出宫,他们都不愿意走,今天竟然都来跪下,这该如何是好?”

郭威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以示安慰,接着一言不发的扫视太监宫女们。他上过战场,亲手杀过人。这时神态虽然平静,但是目光如炬,凛凛然气势威严,宛如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这种气势,凡人是装不出来的,也绝非刘承祐那样的庸君所能比拟。众太监宫女们吓得噤若寒蝉,悉数低下头去。干嚎的也不嚎了,假哭的也不哭了,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郭威道:“裁减太监宫女是朕的主意,势在必行,你们跑到福宁宫来哭哭啼啼,想逼宫乱政吗?宫里不养闲人,一应老弱病残,都要遣散出宫。”顿了一顿,又道:“朕也不是白撵你们出宫,每人都会给一笔钱。”众太监宫女不敢辩驳,一个个垂头丧气。郭威道:“刚才你们一个个还哭天抹泪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既然不说话,朕就算你们答应了。”

一名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太监颤颤巍巍直起腰来,嘶哑的说道:“小人今天豁出性命,斗胆顶撞陛下...”孙延希怒道:“胡驴子,你找死吗?胆敢和陛下这样说话。”郭威摆了摆手,道:“让他说。”又对胡驴子道:“今天无论你说甚么,朕都恕你无罪。”胡驴子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四肢抖的更加厉害了。郭威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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