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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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天子藩帅返京师

率三军宰相击劲敌

这天晚饭过后,符氏照着买来的婴儿衣裳做样子,自己缝做衣服。柴荣微笑道:“你肚子里有了动静?”符氏轻叹一声,摇头道:“还没有呢。”柴荣安慰道:“这事不能急,慢慢来。”

符氏道:“你先给孩子起个名字罢。”柴荣道:“我先有三个儿子,可是都给刘承祐杀害了,这是第四个孩子,若是男孩,就叫‘宗训’罢。”虽然时过境迁,但是每每想起长子柴宗谊和襁褓中的柴宗诚和柴宗諴死于非命,仍然心中一阵阵绞痛。这下轮到符氏安慰他了,道:“以前的事过去了,不要再想了。”柴荣点了点头,道:“我想出去走走,咱们一同出去散散心。”符氏摇头道:“你带上赵匡胤出去转转罢,我就不和你一同出去了。”柴荣道:“我若回来晚了,你自己先歇息。”符氏微微一笑,道:“你这是要微服私访。”柴荣道:“整日坐在官署里,也不知道民情,今天闲来无事,想着出去看看。”换上便装,和赵匡胤出了府邸。

两人信步而行,路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柴荣问道:“开封的夜晚,是甚么景象?”赵匡胤道:“开封是京师,天子脚下,到了夜晚,也是十分热闹,说故事的、杂耍的、卖吃食的应有尽有。澶州并不富裕,自是无法与开封相提并论。使相来到澶州之后兴农桑捕盗贼治军营,气象焕然一新,假以时日,澶州也能像开封一样富庶热闹。”

穿过一条街道,路过一家赌场,招徕赌客的伙计挤眉弄眼道:“进来耍耍。”柴荣看了看门口的灯笼,问道:“里面是赌场?”伙计笑道:“看来你是明眼人,想不想大发一笔横财?”柴荣道:“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伙计道:“想发财就进去试试运气。”柴荣想了一下,迈步走了进去。他在外面就听到赌场里大呼小叫,进去之后但见十几张桌子旁围满了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吵有人闹。乌烟瘴气,喧闹不堪。

柴荣看了一会,大皱眉头,于是大步而出。他出来的时候,两名赌徒正往里面闯,和一名赌徒撞了个满坏。那赌徒怒道:“见人就撞,你瞎了狗眼吗?”赵匡胤见他出言不逊,当下抓住衣领,道:“你再无礼,打碎你满嘴牙齿。”那伙计见多了斗气动手的事,笑着劝道:“大家都是出来耍的,图个乐子,不要伤了和气,算了算了。”那两名赌徒眼见赵匡胤高大魁梧,举手投足之间威武之极,顿时气馁。赵匡胤重重‘哼’了一声,将那赌徒推开,随了柴荣离去。

柴荣边走边说:“你知道澶州有多少赌场吗?”赵匡胤摇头道:“下官不知,不过下官可以查清楚。”柴荣道:“不论明的暗的,大的小的,三天之内查清楚。”赵匡胤领命说是,又道:“使相是想查封赌场?”柴荣点了点头,道:“赌场为了牟取暴利,变着花样,想方设法的引诱人上钩。先让赌徒赢点小钱,尝到甜头的赌徒没有不沾沾自喜的,以为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他们不想想,世上焉有不劳而获之事?赌场等到赌徒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然后再撒网收鱼,让赌徒输的一干二净。输红了眼的赌徒,有的铤而走险,沦为偷盗之徒。有的卖儿卖女,丧尽天良。而赌场借机放高利贷,利滚利钱生钱。要是人们都去赌钱,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天下岂不乱了?赌博之害,犹胜偷盗,贻害无穷,必须禁绝。”

赵匡胤深有同感,道:“下官从军之前流落江湖,曾经心存侥幸,想着靠赌钱大发一笔横财,结果赌场的人使诈,输的极惨。正所谓十赌九骗,从哪以后,下官绝不再赌钱了。”柴荣道:“你这也算浪子回头,可是沉迷其中的大有人在,必须斩断赌博的风气。”赵匡胤道:“使相要查封赌场,移风易俗,原本是件利民的好事,就怕赌徒们恶习难改。纵然没有了赌场,赌徒也会想方设法,田间地头,酒肆客栈,无一处不能赌。”柴荣闻得此言,敛足止步,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斩断根源,从根上下手?”赵匡胤道:“下官正是这个意思?”

柴荣沉吟片刻,道:“就说适才那家赌场,今天查封,说不定明天又在别处开了起来,顶多换个花样,照样的日进斗金。”赵匡胤点了点头,道:“而赌徒们沉迷其中,除了赌钱,无所事事,该赌的还是会赌。”柴荣道:“必须让赌场和赌徒知道疼,知道疼了才没有人敢开赌场,知道疼了才没有人敢赌钱。回去,叫王朴、王著和曹翰到正堂议事。”

王朴正在挑灯夜读,王著和曹翰在喝酒吃肉。他们知道柴荣雷厉风行的性格,得到讯息之后,不敢怠慢,匆忙来到正堂。柴荣道:“适才我出去闲逛,路过一家赌场,进去一瞧,赌钱的人居然不少,大呼小叫,吆五喝六,简直乌烟瘴气。倘若人们不耕作不营生,都去赌钱,岂不乱了章法?要斩断赌博的恶习风气,第一步就是查封境内所有赌场。再有开设赌场者,以罪论处。对于那些屡教不改的赌徒,施以鞭刑。知道疼了,就不敢再赌了。”

王著满身酒气,脸颊酡红,熏熏然有三分醉意。他打了一个酒嗝,道:“使相绝禁赌博风气蔓延的初衷固然是好的,可是澶州境内大大小小几十家赌场赌坊每年缴纳的赋税十分可观,占到了三成以上。他们从不拖欠,而且每年提前缴纳。逢年过节,还有诸多孝敬。下官觉得此事有待商榷,请使相明察。”柴荣道:“澶州本是个穷地方,可就是这么个穷地方,竟然有大大小小数十家赌场赌坊,看来赌博的风气十分盛行。”走到王著跟前,又道:“你说这些赌场赌坊缴纳赋税从不拖欠?”王著道:“是的,他们从不拖欠。”柴荣肃容道:“他们的钱来的又多又快,为了塞住官府的嘴,当然是从不拖欠了。逢年过节都会孝敬官府,怎么孝敬?”王著道:“有肉有绸缎,还有钱。”柴荣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你收了人家孝敬,因此帮着他们说话是不是?”这句话语气虽不严厉,但是不无质问之意。王著吓出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垂下头去,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柴荣见他诚惶诚恐,心中有些不忍,摆手道:“我不是在兴师问罪,你不要感到害怕。深夜召集你们来,就是要集思广益,说说以后的事。赌场赌坊每年缴纳三成以上赋税,听起来很是不错。可是大家仔细想想,这些钱是从何而来?是赌徒的钱,是民间的钱。民间的钱进了赌场赌坊的腰包,获利的是他们,遭殃的是民间。为了这三成以上的赋税,官府就该坐视不管,置若罔闻吗?”王朴道:“下官所见,赌博有三害。一则败坏风气,二则使人好逸恶劳,三则赌场坐收暴利。赌博百害而无一利,流毒无穷。以下官之见,该当禁绝。”曹翰道:“查封赌场毒坊,那么三成以上的赋税就没有着落了。澶州本是个穷地方,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王朴道:“不开赌场,还可以做别的买卖嘛。难道天下除了赌场,就没有别的买卖可以做了?”柴荣颔首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获利。”又对赵匡胤道:“你明天就查清境内赌场赌坊,三日后一体查封,不能漏掉一个。”赵匡胤领命说是。

次日赵匡胤和张琼等人换上便装,在澶州境内明察暗访。无论是大的赌场,还是街边的小赌摊,都画图详细标注清楚。澶州本不富裕,可是赌博的风气却十分盛行,大大小小的赌场赌坊赌摊竟然多达四五十间。追本溯源,乃是先前吏治腐败所致。官府与赌场狼狈为奸,官府大开方便之门,赌场则大肆敛财。他们都得了好处,那么倒霉的只能是赌徒了。

第三日午后,赵匡胤、曹翰等人各自带领兵士查封赌场。因为事先周密部署,各处赌场赌坊措手不及,虽有少数漏网之鱼,但是大多数被押解至官署。与此同时,众差役四处张贴禁止开设赌场及赌博的文告。此举动静颇大,又在澶州掀起了轩然大波。柴荣之所以要这么大张旗鼓,就是要让人们知道他禁止赌博的决心。

柴荣端坐于正堂之上,道:“带众赌徒进来。”众赌徒少说有两千多人,最小的只有十来岁,最老的竟然六十多岁了,其中竟然还有几名妇人。正堂虽然宽阔,可是毕竟容纳不下两千多人。里面站不下,多出来的人只能站到外面。这些人不知道犯了甚么罪,给官军押到官署,一个个心中七上八下。柴荣正色道:“知道为甚么要将尔等押来官署吗?”众赌徒面面相觑,纷纷摇头。柴荣道:“尔等聚众赌博,很有钱很有闲吗?为了移风易俗,为了改变尔等好逸恶劳的习性,本官已经令人张贴了文告,自今日起,禁止赌博。今后凡有赌博者,就在官署外,众目睽睽之下鞭笞十下。”疾言厉色的训斥完众赌徒,又让众赌场赌坊的主人进来。

众赌场赌坊的主人毕竟都是大老板,见过大世面,并不惊慌失措,先向柴荣行礼。一人大大咧咧道:“官府也不知会一声就查封了咱们的赌场,只怕有些不合适罢。”柴荣问道:“你是那家赌场的主人?”那人道:“敝人是如意赌场的主人吴富贵。”柴荣道:“你且说说,甚么地方不合适?”吴富贵道:“咱们做的是正经生意,没有作奸犯科的地方,官府不能查封。”柴荣冷冷道:“没有作奸犯科的地方吗?有没有引诱人赌钱?有没有放高利贷牟取暴利?你们都扪心自问,获取的钱财都干干净净吗?来人,将他们先关进监牢,本官要一个个彻查清楚,他们究竟有没有触犯律法的地方,如果有就按律问罪。”赵匡胤当下大声道:“来人,将他们统统押入监牢。”张琼第一个冲进正堂,抖开铁链,锁住吴富贵,大声道:“给我走。”

众人眼见动了真格,顿时慌了。吴富贵大声道:“冤枉,冤枉。”给铁链锁住,早已没有了适才神气活现的神采。吴富贵又道:“使相,咱们每年缴纳的赋税不少,如果使相觉得不够,咱们还可以商量,直到使相满意为止。”众人也以为柴荣是为了敲诈钱财,演的苦肉计,当下纷纷说是。柴荣正色道:“你们以为本官要你们来,是为了勒索钱财吗?本官是要你们关闭赌场。”吴富贵愁眉苦脸道:“咱们做的是小本生意,上有老下有小,要是关了赌场,一大家子都要喝西北风了。”众人当下纷纷装模作样,叫屈诉苦起了。

柴荣心中冷笑,道:“你们做的不是小本生意,而是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其中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不要本官一一详查?本官不是和你们商量,而是告诉你们,不许开设赌场。”吴富贵问道:“不开赌场,又能做甚么买卖?请使相指条明路。”柴荣道:“除了开赌场这一条路,难道就没有别的买卖可以做了吗?譬如从江南贩些丝绸茶叶回来卖,或是从辽国贩些毛皮马羊回来卖。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获利。”开设赌场一本万利,日进斗金,众人哪里舍得割舍。但是严令之下,纵然极不心甘情愿,却也无可奈何。退堂之后,一个个愁眉苦脸出了正堂。

众人往外走,却有一个人往里闯,不是别人,却是孙延希。眼下正是仲夏时节,骄阳似火。他汗流浃背,脸上鬓旁虽然汗如雨下,可是嘴唇却干的发裂。他忽然出现,大出柴荣意料之外,问道:“孙都知,你几时来的澶州?”孙延希舔了舔嘴唇,道:“我刚刚到,路上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渴死我了。”柴荣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京师,来澶州必有重要的事情,于是来到二堂,命人送来解暑的凉茶。孙延希渴的口干舌燥,当下一饮而尽。喘了口大气,方道:“连日大雨,沧州黄河决堤,王峻相公亲自去沧州主持治河,不在开封,使相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回京见见陛下,这可是天赐良机啊!王峻相公一动身离京,我就前来报信,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头顶烈日,一刻也顾不上休息,就是想早点给使相报信。”

孙延希带来了喜讯,柴荣心中一阵大喜过望,道:“孙都知辛苦了!”孙延希献媚道:“为了使相,我这次算是豁出命了。不瞒使相,这一路骑马而来,屁股大腿磨破了皮,腰也快散了架。”柴荣道:“都知的好处我记住了,不会叫你白白受苦的。”孙延希要的就是这句承诺,道:“我这么做,不是想向使相邀功请赏,实是看不惯王峻相公所作所为,他一手遮天,压制使相,我着实看不过去。”

柴荣道:“你先在这里休息几天。”孙延希问道:“使相回不回京?”柴荣道:“既然王峻相公不在开封,我就回京一趟。”孙延希道:“也不知道王峻相公甚么时候回开封,使相要回京,越快越好。”柴荣点了点头,道:“你就在官署里安心休息,我派专人服侍你。”得此礼遇,孙延希自是喜上眉梢,心中说不出的舒坦。

柴荣心思缜密,不是莽撞之人。有了上次被堵在开封城外的教训,前车之鉴,这次回京没有仪仗没有亲兵,只带上赵匡胤一人,而且换上了便装,悄然出城。他归心似箭,昼夜兼程,这天终于回来开封。郭威登基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回京,于是找到张永德,要他领路。张永德欣然应允,带领柴荣进了皇宫。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郭威正在福宁宫与董氏一同进膳。张永德走进福宁宫,道:“陛下,柴荣回来了,在宫外求见。”郭威放下碗筷,道:“快叫他进来。”柴荣闻声入内,趋上前去,跪在郭威面前,道:“父亲,儿回来看你了。”忍不住泪如雨下。郭威也是眼眶湿润,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顿了一顿,又道:“起来说话。”柴荣站起身来,道:“父亲龙体一向安康?”郭威仔细端详,道:“我这身子骨还算硬朗,倒是你略显瘦了些。是不是澶州公事繁忙,累成这样的?”柴荣道:“公事还好,只是着实想念父亲。”郭威感同身受,道:“咱们父子从前朝夕相处,倒也没有甚么。如今我在开封,你在澶州,虽然隔得不远,可是大半年没有见面,我无时不刻不惦记着你。”顿了一顿,又道:“你们还没有吃晚饭罢,坐下来一起吃。”吩咐王继恩加碗筷加菜。

吃罢晚饭,张永德先行告退,郭威则和柴荣来到别殿。郭威问道:“这次回来,怎么也不事先禀告一声?”柴荣道:“孩儿上次遣赵匡胤送信,父亲已经御览了。孩儿不知道甚么地方得罪了王峻相公,以至于百般防范。这次得到消息,王峻相公前往了沧州治水,故而急匆匆赶回京师,见见陛下。”郭威叹了口气,神情为难,道:“要说他有百般长处,可是失之心胸狭隘。你且先忍耐一下,以后会想办法调你回京。”柴荣道:“孩儿知道大周建国不易,为今之计,力求一个稳字,稳住朝政,稳住人心,都离不开王峻相公。”

郭威颔首道:“正所谓父子连心,还是你明白我的苦衷。”顿了一顿,又道:“我要你元舅一家迁居西京洛阳,你知道了罢?”他说的元舅,其实是柴荣的亲生父亲柴守礼。自从柴荣过继到他的膝下,就改称元舅了。柴荣道:“孩儿知道,元舅给孩儿写过信了。”郭威道:“前些时日,你进贡了三四万贯铜钱的赋税。你到任不久,就征缴了这许多赋税吗?”柴荣回道:“这些钱不是从民间征缴的,而是从寺庙里搜出来的。前些时日,澶州境内两座寺庙聚众斗殴,还杀死了人,他们原想隐匿不报。可是顿丘县令害怕事情闹大,报到了刺史府。孩儿一番详查,这两座寺庙发卖度牒,与富户们私相勾结,获取钱财。孩儿废置了一座寺庙,只保留一座寺庙。勒令大半僧人蓄发还俗,只留下少数真正精通佛礼的僧人。”

郭威颇为赞许,道:“唐亡以来,虽然百业凋零,但是佛教却异常兴旺,往往一座州县就有数座庙宇精舍。不是人们一心向佛,而是别有用心僧人把寺庙当成了敛财的工具。前不久我也下诏废置了京师里的若干寺庙,那些僧人尼姑还俗之后,可以劳作可以种庄稼,总比无所事事,坐废粮食要好。我想起来,前几天勾决了一名僧人,法号叫甚么虚空。吃斋念佛的僧人居然提起屠刀杀人,简直就是亵渎佛祖。”

柴荣道:“临行之前,儿还下令查封了澶州所有的赌场赌坊,要他们改行做别的买卖。”郭威自嘲的一笑,道:“年轻的时候,我又酗酒又赌钱。一天酒后杀了欺行霸市的屠户,李继韬藩帅私下放了我,逃亡的路上又赌钱输的精光,也是命里造化,在黄河渡口遇上了你姑母...”言辞及此,神情一黯然,道:“既然回京就多呆几天,明天祭拜你姑母圣穆皇后。”柴荣应声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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